庭院里,风雪中,李恪和辛凌背着手立在一处。
李恪身上披着厚实的鹤氅,身后站着为他顶伞的由养;辛凌如往日般墨褐草履,头上同样有罗伞遮蔽,而为她顶伞的,则是方才险些把子冲赶出辛府的墨者罕高。
他们俩也是院子里唯一顶着伞的人,除二人外,精匠们尽皆聚在挑檐廊道,三五成群,好奇地看着那些墨者们风里来,雪里去,在院子里忙进忙出。
李恪的设计图无疑是完美的。
细节分明,线条明晰,空白处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只需要看上一眼,便能让人在脑海里还原出这件工具的整体样貌。
可这远远不足以折服眼前这群心高气傲的精匠。
这个被墨者们称作先生的少年确实作得一手好画,可在列的精匠们同样擅常描图绘线。这是工匠的基本技能,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画中之物与实际制作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
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便是画工再佳,又有几分能真个制作出来呢?
更何况,他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百工器具粗陋无用,想要制作水车,就必须要换上他画中的工具,还要随他学什么拗口的三角测量法。
年少气盛,不知所谓!
百工器具可都是圣人们的造物,其中又有诸多贤人不断改良,历久不衰,岂是他一个未傅籍的小子就能随口批驳的!
当即就有人架秧起哄,紧接着便是群匠跟随,众口一辞,都是要李恪向先贤告罪,顺便烧了这些不知所谓的“新鲜玩意”,以示惩戒。
然后……
众人至今都记得李恪脸上的奸计得逞般笑意,还有他说出来的那句话。
“既然诸位都觉得图板无用,我们不若就对博一局。考题由我来出,绝不背离匠工之事。诸位胜了,小子烧图谢罪,恭送大伙。可若是小子侥幸得胜……”
“从今往后悉听尊便,我等必不复言!”抢答的,还是那个惹事的铸匠子冲。
对博就此成局。
李恪需要一个时辰来赶制工具,为求公平,众匠也提前拿到了对博的考题,即如何在不进入室内的情况下,简单、准确、快捷地测算出西院正厅最高点的高度。
建房测高确实是属于工匠的传统领域,平素里属木工和泥瓦工接触这类问题最多,画工和雕工因为工艺原因,触碰地也不算太少。
虽说少了墨家,眼下精匠之中木匠紧缺,但陶匠就是泥瓦工的进阶,加之画工雕匠从旁协助,在这种事情上,他们十拿九稳,断没有输给一个小子的道理。
众人急急而散,李恪带着墨者们来到宽敞的庭院冒雪制器,几位陶匠则领着画工、雕匠们紧锁房中,苦思对策。
剩下的匠人们百无聊赖,便三五成群聚到廊下,看着墨者们在李恪的指使下奋力奔忙。
天上阴云低垂,雪渐小了,风渐大了,吹在身上阴阴冷冷,李恪抖了抖裘衣上的水珠,望向辛凌。
“辛阿姊,墨者们常年单衣光足,不会觉得冷么?”
“苦其身,砺其志,此节用之道。”
李恪摇了摇头,说:“节用一论我听展叔提过,似是说什么朴素过活,清减开支,弃除奢靡享乐之风。但取暖仅是正当需求吧?常年食羹藿,又哪儿来的养分维持住身体康健?”
辛凌冷冷瞥了李恪一眼:“鹤氅便是享乐!”
李恪被噎得半死,只能尴尬一笑,说:“世之财富若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世人若皆以节用为本,这天下岂不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金钱珠贝,不在其多,而在其用。天下之财有定数,积于王侯,zé mín困苦,用于奢靡,则工不兴,是以墨子导人节用,乃为万民足用,百工兴盛。”
长长的一段话,让李恪对辛凌再次高看。
在商品经济时代谈财富有定数当然是一件扯淡的事,但在重农抑商的时代谈财富有定数却并不能算作谬误。
商贸不发达导致社会财富增值缓慢,总额有限,如何分配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
民足用意味社会稳定,百工兴意味发展快速,而稳定的社会环境和高速的社会发展正是判断一个王朝是否繁盛的基本因素。
墨子无疑是明白这一点的。他是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而墨褐草履的墨者们,则是这份伟大理想的忠实践行者。
然而,再伟大的古人也会有古人的局限,他们的思想限定在小小的天下,无从脱出巢窠,也就看不见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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