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新城。
李尽忠高昂着头,一步一顿走下地牢,四周密闭冷寂,只有他的脚步声清晰回响,这里是关押俘虏的地方。
大周兵马六万余,本还是扫除落叶的秋风,一转眼成了瓮中之鳖,民居、高墙、小巷、河流,四面八方,尽是些不起眼的地方,一块门板后,一扇窗户前,一个店家招子上,一只草垛下,到处都藏满了杀神一样的契丹勇士,他们以逸待劳,眼中装满了仇恨,挥刀张弓,利落无比,无情地扑杀自相践踏,乱成一团的大周兵马。
在这座史无前例的巨大埋伏圈里,契丹集结了几乎全部的精锐,从清晨杀到黄昏,嘶喊声和惨叫声渐渐小了,在这时,传令的契丹骑兵策马而来,“抓些俘虏舌头,当官儿的不杀”
三万骑兵,三万精锐步卒,兵马总数六万人,苏仁师记得很清楚,他带了这么多人出来,跟他一起进入地牢的俘虏,却不到五千人,契丹人蛮夷不开化,不懂得上下尊卑有别,将他和普通的俘虏一样,丢进拥挤的地牢里,与部下的小兵们摞在一起,想要喘一口没有异味儿的空气,都是不可能的。
关押数日下来,苏仁师觉得自己像是一堆恶臭的烂肉,生不如死。
“苏大总管是吗?久违了”李尽忠走到他面前,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狐皮大氅,以锦帕掩住口鼻,说话瓮声瓮气,“我认得你,昔日李旦小儿见我,有你随同在侧,还教了本大汗一些规矩,深情厚谊,铭记在心”
苏仁师闭着眼仰起头,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眉头却不经意地蹙紧了一些,正旦大飨的时候,武后令皇嗣和权策分头接见外藩,皇嗣抢先见了些强藩,就有契丹李尽忠,他争取了个警备的差事为皇嗣效力,趁着李尽忠行礼的机会,很是挑了一些岔子,若不是李尽忠提起,他已经记不起来此事,这厮却是记仇得很,性命大事,怕有些不妙了。
李尽忠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见他蹙眉,得意的笑了,不想死?这就很好,摆摆手,“左右,这里人多拥挤,非待客之道,若苏大总管挑理,本大汗可给你们求不到情面”
契丹的勇士当即上前,从密密麻麻针插不进的人丛中揪了几个人出来,按倒在地,抽出腰刀,“噗嗤”“咔嚓”,令人牙碜的声音响起,地面上人头滚动,满腔鲜血喷出数丈远,溅在旁边囚牢里的人身上,满头满脸,热乎乎的,却令人骨子里发凉。
“唰”的一声,一道血箭斜斜的糊在苏仁师脸上,他剧烈哆嗦了一下,猛地摆了下头,又抬手捂住脖颈,腮帮子都在不规则的抽搐。
“呵呵”李尽忠轻笑一声。
听在苏仁师耳中,不啻平地惊雷,有一瞬间,他脑中一闪念,极想当场自戕,血溅五步,向契丹蛮夷展示大周将领宁死不屈,可惜他没有蓄起足够的勇气,只是底气不足的偏过脸,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拧巴。
“苏大总管莫要惊慌,你乃是贵客,本大汗奉若上宾还来不及,又怎会伤了你?”李尽忠又是微妙一笑,亲自打开牢门,将泥胎木塑一般的苏仁师搀扶了出来,将他带出了地牢,一路絮絮叨叨,“不管是中原汉人,还是契丹人,只要是人,便没有人是想死的,中原有句话叫人同此心,大总管乃是体面人,本大汗自不会慢待,来,且随我到柳城,见见我契丹的风物,权当是游玩了,哈哈哈”
听着李尽忠破锣一样的笑声,苏仁师心头警醒,他一介战俘,哪里还有体面?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尽忠怕是要利用自己,定不能为他所趁。
尽管心头明白,腿脚却并不听话,凭着一股本能,踉踉跄跄跟着李尽忠往前走,他厌恶地牢,厌恶恶臭,厌恶窒息濒死的感觉。
乍出地牢,明亮的阳光逼人而来,光谱中闪现出张玄遇的粗豪面孔,须发俱张,并指如刀指着他,络腮胡的大嘴不停开合,似乎在叱骂什么。
苏仁师胸中羞愧自责不停翻滚,令他无地自容,到最后,反倒是浓浓的怨恨占据了上风,忍不住破口骂了出来,“求死何其简易,求生何其艰难,你背了忠义之名赴死,却留我在不忠不义之中苟活求生,你我,到底是谁负了谁?是你,是你,你负了我”
苏仁师疯了一般,跳着脚,指着灿烂的太阳大骂,声嘶力竭。
“莫动”李尽忠双手环胸,竖起一根中指,制止了身边的护卫上前,且由他撒野,若他能自己说服了自己,还省了一番口舌功夫。
苏仁师吆喝了许久,终于双膝跪倒在地,无力地喃喃自语,“你既救下我,且让我活,且让我活”
说完,终是忍耐不住,伏地呜呜大哭,双手捶打地面,肉碎如泥。
李尽忠身后,有个千夫长,伏铁石,他在新城围攻战中,杀伤无数,立下大功,升了一级,只不过,升的是名头,下属地兵马仍是那些,还战损了十几人,他曾亲眼看着一员威猛的将军,为眼前之人万箭穿心而死,而眼前的人为了求生,似乎要落入大汗的算计中,做叛逆的事。
苏仁师的卑微挣扎,穷形尽相,尽管丑陋难看,在伏铁石眼中,却是相反的,若不是廉耻之心尚存,也不会逼迫自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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