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大都督每日上朝,时间之严谨,除了他不在朝中的时候,其余无一日有过懈怠和缺席。
而今日他人没来,也没有派人来通知一声。
必是有事发生。
皇帝在下朝后让内侍监派人去大都督府问问,管家的说是大都督身体抱恙,上门看诊的大夫前不久才离开。
房里,殷璄陪着卫卿,从半夜里一直睁着眼等着天亮。
后来卫卿醒了醒神,才看向身边的殷璄,声音沙哑干涩道:“殷都督不是要去上早朝吗?再不去,可能就迟了。”
殷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道:“早朝时间过了。”
“过了啊。”卫卿道。
过了一会儿,卫卿又轻声道:“这两天我一直感觉身体很沉,现在却好了,再也不沉了,轻松了。”
殷璄收紧手臂,将她狠狠揉进怀里。
卫卿还跟他说,“之前一直很心慌,现在再也不用心慌了。”
“卫卿。”殷璄低低唤她。
卫卿苍白地缓缓笑开,伸手抚了抚殷璄的衣襟,道:“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对不对?”
殷璄道:“当然会有。”
“对,还会有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极力将骨子里泛起来的那股颤抖拼命压下,平静道,“我知道,孩子,很有可能保不住。一开始就知道。”
她说,“我中了毒,余毒残留体内,如有胎儿,定是第一时间受到影响。我都知道……都知道……”
她埋头在他怀里,后来抑制不住,终是泄露出一丝颤抖。那颤抖越来越剧烈,她手里死死攥着殷璄的衣裳,像是茫茫大海中,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浮木。
可她说话的声音依然平静,她说:“我没打算现在要孩子,也不曾体会过为人母的快乐。但是每次看见漪兰,都会忍不住想,她怎么笑得那么幸福啊。她说肚子里的孩子会动,那种感觉很奇妙。
“肚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小东西,着实也奇妙。我不怕药苦,我也不怕吃了就吐,若是能够拯救回这个小东西,这点算得了什么,便是把我扒皮拆骨,我也要试一试的。”
她喘了两口气,极致压抑着变腔的声调,又硬是恢复到正常语气,道:“因为那是我跟你的孩子。他来得再不合时宜,那也是我跟你的孩子。我差点就以为我能把他保下来了,只是差一点。”
卫卿颤抖得不成样子,“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他的存在,我不够小心谨慎,我不够心存畏惧。我为什么要中毒,为什么要下狱,为什么要等着别人来证明我的清白,我要是能够早一点知道,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我不够资格,我不配。”
卫卿道,“不配做他的娘。”
那一日,她紧紧埋头在殷璄怀里,自始至终声音里都平静得可怕,听不见一丝颤音和哭音。
可只有她和殷璄知道,贴着她脸的那衣襟下,湿润从温热变得凉透,又变得温热、凉透。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尖锐地插在两个人的心里。
他们还来不及拥有,转瞬之间,就已经失去了。
不痛吗?
好像痛也无法形容。
前两日,殷璄还心急地问,孩子乖不乖?他还说孩子几个月就能长出个人形……虽然来得没有计划,可天知道,他们有多期待看到孩子落地chéng rén的那一天。
两个自持克制的人,那时像茫然失措、无头无绪的孩子,只能靠紧紧拥抱彼此来汲取暖意,来减轻心头的伤痛。
殷璄顺着她的后背,头抵在她的肩窝里,沉默而窒息地将她狠狠揉着。
卫卿道,“才两天我便知道,为什么漪兰可以笑得那么幸福了。”她一直在恐慌中,不敢松懈大意,她想要这个孩子……她和殷璄的第一个孩子……
“你也可以,”殷璄低沉地一字一顿道,“你还年轻,往后有大把的时间生孩子。一个不够生两个,两个不够生四个,你做他们的娘,和我一起教他们做人,养他们长大。”
卫卿闷闷地笑,眼里却泪如雨下,道:“生两个就好,男孩像你,女孩像我,或者既像你也像我。”
殷璄道:“好。”
后来卫卿一天滴米未进,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等她醒来时,房里点着灯,殷璄却已不在她身边。
漪兰和谢嬷嬷一直守在房里,见她醒来,连忙上前搀扶,往床头放了两个软枕,让她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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