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这一夜,发生很多,这一夜,似是千年。
整个西突厥军营笼罩在一片哀戚之中,这一夜,有几个士兵偷偷潜去塔热错城头,欲偷回他们可汗被烧焦的尸身,被守城的士兵活活刺死了。
苏毗的女王,在知悉了那个消息后,愣了半响,望着夜色中黑暗的宫阙,眼角滚落了一颗泪。
那个一直昏迷的绝美男子,似是灵魂与那人一起去了,只余下那具身体尚带着一丝温度。连一丝呓语也没有,一声轻哼也没有,似是不想再留下任何声音于这个世界。
而那个想就此跟随而去的人,偏偏醒了过来,只是,那容颜已是憔悴不堪,只是,他的一头墨发染了霜雪,他强迫自己醒了过来,因为,他得去把她抱回来。
终是明白了,何为一夜白发,一夜白发,终不是虚言。
雪白的发,与灰暗的容颜交缠,让他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林桦敬一声长叹,究竟是何种的悲痛伤情才会至此,这世间,果真情字最伤人。
只有妙州,静静地坐在那里,想至深夜,然后,他悄悄潜去塔热错的城下,却发现,那具尸体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提出办丧,没有人相信那个人就那么去了,虽然心中知道那已经是事实,却不相信那个可以只身退敌的人会死,连那些当日鲁莽地冲向塔热错城门的士兵也开始怀疑,幸好,他们被妙州制止了。
妙州更不相信,他知道贡松赞的易容术,他曾易容刺杀过她,他不相信她就那样的去了,他们怎么可能就那样将一国可汗焚尸?便是她的尸体,也应该是个很好的筹码。他不相信,他希望那个一夜白了发的人也不相信,他不想再听到那人心碎的自言自语了,那些话听到他的耳中,自问心如铁石的他,也偷偷地落了男儿泪。
从这一夜后,李天祁不吃不喝,不再讲话,每到夜里,他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说话。他总是抱着她离开的前一晚换下的衣衫,喃喃自语。
“子君,又是一整日没看见你,你是不是跑回西突厥去了?你呀,就是不听话,害的我还要去追你。”
“子君,特飒露现在不吃不喝,可能要饿死了,你快回来看看它呀,它是想你了。”
“你呀…又倔强又要强,想干什么,别人拦也拦不住,这回我不拦你,你在那里呆够了就早点回来…”
“子君,你现在吃些什么?吃的好不好?西突厥那地方,本就没什么好吃的,想想你在那里呆那两年,吃的那么简朴,我就心疼。”
说到这里,他便会失声痛哭。那样压抑破碎的哭声,在每个夜晚都会传出来,在寂静的夜色里,孤独而悲伤。
十几日后,李天祁召集了众将到他的床榻,筹谋了一个又一个的进攻计划,他牢牢记得那日子君于梦中嘱咐她的话:继续剿灭吐蕃。
因为极度的哀伤与打击,李天祁虚弱的身体暂时无法起身了,但这丝毫无损于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智慧与威严。便是在床榻上,他的筹谋仍旧使吐蕃陷入了危机。
当李天祁下达进攻命令的那日,贺鲁醒了,似是想着为她报仇,似是想着去把她找回来,他很着急地醒了。从那日开始,除了行军布阵,贺鲁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支撑他唯一活下去的,便是她可能没有死的希望,便是死,他也要看到她的尸首,他与她曾经那样亲密过,他记得她身体的每一处,每一个细节,她无论被烧成何种模样,他都能认出她来。
两个男人终于为了同一个女人站在了一起,一个挺立于战马,一身冰冷,毫无生气,却带着一种坚持。一个被步辇抬到了战场,目光深邃,发白如雪,却带着决然的气势。
从那日开始,两个男人经常站在一起,虽然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但是他们站在一起时,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那个他们共同爱着的女人。
一个人想她时,会心痛得想死去,两个人站在一起想她时,似乎可以互相支撑着,蹒跚地走下去,去继续完成她的愿望。
大昱建德三年六月,壬申日,讨伐吐蕃的号角再次吹响了。大昱、西突厥、苏毗,三方联军共四十万人马由吐蕃北部开始,向吐蕃王庭逻些侵入,同时,由陈长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由大昱的剑南道临邛郡进入吐蕃,攻向吐蕃的波窝。
而由阿史那弭射率领的西突厥昆陵都护府的大昱驻军,也由西突厥进入吐蕃,越过冈底斯山脉,直逼吐蕃贡塘。
三路大军同时进攻,扬起漫天烟尘与红血,齐齐直逼吐蕃京师…逻些城。
按照李天的谋划,苏毗联军抛开塔热错,直取逻些。而大昱与西突厥两军则是先取塔热错,再取逻些。
那一日,四面八方的号角吹响,西突厥与大昱联军包围了塔热错城,开始了长达近二十日的残酷的攻城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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