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她”不是方君与,而是穆典可。
徐攸南敛了笑,脸上有一种平时少见的沉凝与严肃,道:“我从不怀疑她的忠心,可是忠心不代表一切。
你只看到她为六公子挡掌,却不去想想,这一掌是从何处来。
是因为她,为她他才会这么不管不顾,将自己置身险境。这样的事能发生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却不是每一次,她都能站住来为他挡掌。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幸运。
平素她护着方君与,也就罢了,我让着她。
可如今是什么情势?
明宫与方容两家已然不是普通过节,而是你死我活的深仇,她应该分清孰轻孰重。而且她也做出了选择,她舍得出自己的命,就该舍得下一个方君与。”
瞿涯听他这话,应是主意打定,不愿放手了。
诚如徐攸南所言,明宫与容翊间的过节已是不可化开得,是死节了。倘若真的能用方君与打击到容翊,这样的机会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放过的。
成大事者不能感情用事,这个道理他自是明白。
遂淡淡道:“你把握分寸就好。她的性子你也知道,不要闹到最后不可收拾。”
徐攸南抬头望着帐外漫天水气,笑容里有些无奈,叹气:“只怕,这结果,她还真的收拾不了。”
帐外大雨倾盆,景致昏糊。
方君与撑了一把油布伞慢悠悠自雨幕中走来,白衣拂洒,氲着大片白茫茫的雾气,仿佛神仙中人。
铁汉弯刀的大漠明宫内,徐攸南和方君与是两个异类。
明明是久在江湖的草莽之人,却有着文人墨客也望尘莫及的优雅和从容,言谈举止里,一颦一笑,尽是诗酒茶花的风流。
所不同的,方君与的优雅是与生俱来的,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之气。
而徐攸南的从容,则历经岁月沉淀,有沧桑和悠远的意味在里面。
两个相对而坐,哪怕荒郊野地,毡帐简陋,也是一幅养颜画卷。
克里麦为徐攸南上完药,抱着药箱退下了。
徐攸南慢悠悠地理着衣服,系好袍带,笑容颇有些漫不经心,问道:“宁家七郎宁筠风,你可认识?”
方君与道:“并不识得。”
他因身份特殊,自长出些模样便一直被拘在后宅,不见外人。故在建康城住了多年,识得的人却没有几个。
徐攸南笑着颔首,道:“那便好。宁家派了宁七郎来与明宫修好,此时轿辇就落在山谷外。
既是宁相之子,派微末粗俗之人前去,不免显得怠慢。你受过世家大族的礼仪熏陶,是个知礼数的,又最懂得这些贵公子们的心思,此事就交由你来办了。
莫管那宁七郎如何傲慢,你且好生应付,莫开罪了他。”
方君与微垂着眉眼,静静听徐攸南说完,道:“长老有令,属下自当遵从。”
徐攸南微笑注目着他,说道:“君与可是有不愿。”
方君与笑了:“君与即使不愿,长老也必有法子让我情愿,何必多此一举?”
他容颜盛极,不笑时尚且清光皎皎,一笑更是如同初云照月,一帐光华流转。却带了些稀薄的凉意。
即使不从,也得从。
苟且得来的十载平安,自此是尽头。
徐攸南又留方君与说了会话。等方君与撑伞出山谷时,宁筠风已被晾在风雨里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虽说那轿面的布料经过特殊处理,风雨不进,但明宫怠慢的态度叫宁筠风十分不悦。
亲信灰鸽宽慰他道:“金雁尘乃是江湖之人,并不知道七爷您的规矩,不知您大驾亲临也未可知。况且爷想想,容翊陈了三万大军,上百高手取他的人头,反叫他给杀得落花流水,可见此人是有真本事的。有能之人多狂妄,若他是那等唯唯诺诺,胆小怕事之人,反倒不值得爷您如此费心了。”
宁筠风心中舒坦许多,又等了一会,听外面灰鸽压低声音道:“爷,来了。”
宁筠风将帘子挑了一线,往外看去。只见茫茫天地雨幕里,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男子执了一把青灰大伞,缓缓踱步而来。
风大雨狂,人自安然。风姿超卓实乃生平仅见。
宁筠风心中有不喜。
自古美人相轻,对好风仪的南人郎君来说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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