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从打湿的被子包住了她,抱着她钻进地道。
她从地道探出头,看见了握剑站在地道口的穆仲诚。
穆仲诚看着她,她也看着穆仲诚,眼睛里迷了土,泪的。
穆仲诚转身走开了。
不知道是因为伤得太重,还是因为装了太久的哑巴,阿福说话断断续续的。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很费力才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阿苦说:“盟主说……穆……沧平……太深……不放心……可是八……八xiao jie喜欢……看……看着……保护八xiao jie……四……四儿要活下去……去……去大漠,找徐攸南。”
阿苦说他想吃包子了。她光着脚在大街上跑,去找那家叫做甄荣的包子铺。生怕回去晚了,阿福就吃不到热包子了。
她抱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回到那间柴房,阿苦却不见了。
她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回到穆家,发现她逃出来的那个地道没有了。
她知道,阿苦再也回不来了!
阿苦带着她活下来的秘密,把自己永远地埋进了地底里。
她想起来阿苦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听她唱歌,最喜欢看她笑。
她想唱歌给阿福听,可是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干巴巴的,很难听,很难听。她想笑,却哭了。
她抱着着那袋已经冷透的包子,一边哭一边走出洛阳城去。
一阵狂风刮过来,她bèi pò沿着甬道往回倒退。风一道一道往身上刮,如钢刀过骨,疼痛无休无止,终至于麻木。
她终于又回到十七岁这一年。
她穿着雪白的短衫,绿色长裙,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姑苏的烟雨中。
长发垂肩,眉目静好。
一身银色锦袍,眉目俊朗的男子笑着朝她走过来。
他冲她遥遥地伸出手。
她亦笑,伸手去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雨丝从男子身后飘了过来,他开始倒退,不停地往后退。
她慌了,拼命地追着他跑,一遍又一遍地伸手去抓他,却总是抓空。
男子对着她笑了:“你看,你追不上我的。”
风止雨住,穆典可猛地睁开眼,灵台一片清明。
两鬓黏糊糊的,衣服领子湿透,脖子是冰凉的。
她没有伸手去擦,任凭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来,流进发丛里。温度消散在空气里,一片冰冰凉。
她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八岁那年,她抱着金雁尘送她的布娃娃,坐在城门口等他回来。想起穆沧平从苍鬼渡带回想起金家母子的尸体,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小四儿,都忘了吧……你是穆家人啊,你不姓金……
她想起了李慕莲喂她吃药前那意味不明的笑,阿苦浑身烧焦,痛苦不堪的模样,想起金怜音眼里的凄惨与绝望……还有洛阳城那场映透了半边天的大火!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忘。她只是不愿记得而已。
她哑了哑嘴,轻轻哼唱起小时候外祖母闵柔教她唱的那首儿歌。
就像从前的许多个夜晚,她又冷又怕,难过得睡不着,便会抱腿坐在月下的戈壁上,一边流泪一边唱歌:
天黑黑,不要怕,天上一个大月亮;
天黑黑,不要怕,梦里梦里有阿娘;
天黑黑,不要怕,云儿雨儿来作伴;
……
天黑黑,不要怕,走着走着就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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