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子浑身一抖,扭过头去,似乎连多看赵龄石一眼都不愿意。
另一边石咏已经过来,他竟然随手将顺天府堂上座椅上铺着的墨绿撒花搭椅拆了下来,往赵老爷子胳膊肘下面一垫。这样老爷子撑起身体的时候,既能舒服些,手肘也不容易滑动。
王世臣冷眼看着,觉得石咏似乎比赵龄石更像赵老爷子的子侄。
胤禩则点头赞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小石大人秉性纯良,甚得吾心。”
其实他内心在暗暗郁闷,怎么石咏做这等尊老爱幼的模样就这么纯出自然,他这个贝勒阿哥却怎么做,都觉得好像是在装呢?
上面王世臣发话问案:“堂下所跪……所伏之人,可是你敲的登闻鼓?诉状呈来!”
他将赵德裕老爷子呈上的诉状当众读了一遍,这才想起来:不对,跑偏了,说好了先将那只藤箱的案子先了结的呢?
王世臣只能讪笑着望向石咏:“小石大人,你看,这两件案子纠缠相连,本官怕还是要先问一下那一桩‘赝鼎’的案子才行。”
石咏连忙说:“大人请自便。不过当初赵老爷子买鼎之事,下官也算是个见证,可以帮着佐证一二。”
王世臣点头称好,当下传唤冷子兴,并着人抬上证物——那只鼎。
转眼间,一只青铜三足镬鼎被人用小车运到顺天府大堂外,紧接着数名衙役一起使劲儿,才将这鼎抬进了大堂。
这尊鼎造型古朴雄浑,看着就很有年头。一时堂上的人,包括那些身份尊贵的在内,都在心里犯嘀咕——这案子可见着是一件难办的。案子的关键,就在于这只鼎是不是真的周鼎,可是谁能确证这鼎到底是真是假?
“启禀大人,草民有要情上奏。”赵老爷子赵德裕撑起身体,伸出颤抖的右手,从自己怀里勉力掏出个油纸包,避开赵龄石,交给身边的衙役。
冷子兴这时也被传至堂上,见了石咏坐在众人末座,也颇为惊讶。但是他老奸巨猾,又自忖这堂上的案子与石咏无关,便只略冲石咏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石咏没理会他,只顾在看赵老爷子究竟递了什么上去给顺天府尹。
“大人,这是草民在金陵无意中得来的一份铜鼎拓片。”
听说“金陵”二字,冷子兴脸色立变,登时打了个冷战。
王世臣则当众拆开了赵老爷子呈上的那只油纸包,将里面的拓片取出来,一一看过,又抬头瞅瞅堂上那具铜鼎,便命人拿了拓片去和鼎身上的铭文比对。
“回大人话,昔年在金陵,也有与草民的遭遇完全一模一样的‘赝鼎’案!这一模一样的拓片,可以在江宁府昔日的案卷中找到。大人只要调阅案卷,便知就里。”
冷子兴的脸色非常难看,似是万万没想到赵老爷子竟然这么神通,能取得来这个。
王世臣“哦”了一声,问:“那你可知,金陵那一桩‘赝鼎’案,后来是怎么判的?”
赵老爷子低着头,双肘撑着身体,低低地说:“官家所断,无法断明鼎的真假……”
众人大多吃惊不已,尤其是早先听过十阿哥胤峨说那句话的。赵老爷子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叩阍,竟只拿得出这“无法断明真假”的佐证么?
“……可是那桩‘赝鼎案’,售鼎之人,就是堂上所立这一位,冷大爷!”
赵老爷子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冷子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众人一下子都明白了:同一只鼎,早先在金陵就曾起过纠纷,闹到官府,由江宁府断了那只鼎“无法断明真假”。可就是这只不清不白的鼎,冷子兴将它带到京中,照样当了“周鼎”,卖出高价,甚至在对方拒买之后还倒打一耙,通过官府榨取了对方双倍的定金。
“这……”王世臣想了想,便向八阿哥胤禩与大理寺卿赫铄奇请教,“下官是否这就去函江宁府,将江宁的旧案卷调过来?”
胤禩闻言略有些焦躁:“那怕不是又要费上将近一个月的功夫?”
赫铄奇想了想却说:“这倒未必。此前大理寺在审阅各省前年至去岁的案卷,前一阵子江宁府刚好将旧案卷送来。”他向胤禩与王世臣拱手执礼:“下官这就命人审阅就案卷,将相关案子调出,明日上午,送来顺天府,这样可好?”
赫铄奇这样一说,冷子兴那边,倒是渐渐平静下来了,心想:你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反正还有一夜的功夫在这儿,可以做的文章还多着呢!
既是约定了明日继续升堂再审,石咏等人便纷纷告辞顺天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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