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也没想到, 自己平平淡淡一句话,竟然将年羹尧就此说愣了。
石家扇子的旧案, 石咏解开误会之后便再也不提, 真正借题发挥, 拿扇子做文章的人, 不是别个,而是合谋者贾雨村。
以此类推,与石家旧案一样, 如今朝中群臣上书dàn hé, 其中有多少与年羹尧昔年共过事,又有多少是年羹尧在“年选”中亲自提拔起来的人?反过来再看满朝文武, 昔年有那么多与年羹尧交好的奉承的, 到了此刻年羹尧被降职,怎么就不见什么人站出来为年羹尧说话呢?
可见年羹尧昔日结交友朋, 处处以利益为先。一旦他这里再无利益可取, 便人人辟易远避。
一念及此, 石咏忍不住便想起年羹尧那个被过继出去的嫡长子年熙,想起当日年熙在石家喜宴一角的无声哭泣。年家一家子都被泼天的富贵权势冲昏了头,而年熙恐怕是年家唯一的一个清醒者。可惜的是, 年熙的话, 年羹尧恐怕一个字都未听进去过。若是他当年听得进去,如今未必便会落到这个田地。
此刻石咏面前的年羹尧,端坐在太师椅上愣了片刻。他手下的亲兵已经用蟹眼水沏了茶,将茶碗送到年羹尧手边。年羹尧木然无觉地将茶碗端着饮了一口, 被茶水狠狠地一烫,他才从失神之中惊醒,立时又恢复了此前一副精明强干的面貌,目光锐利,直盯着石咏,冷然道:“便是如此,也轮不到你这小子来看本将军的笑话。”
他将手中茶碗一放,双手朝北一拱,道:“明日,皇上便会下旨恢复本将军的抚远大将军一职。青海虽平,罗卜藏丹津犹在,准噶尔蠢蠢欲动……皇上不可能不用本将军,不可能不用……”
说到这里,年羹尧胸中激荡,语声竟有些哽咽。“石咏,我问你,此前你在京中,可曾见到贵妃与福惠阿哥?”
石咏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地说:“外臣不见宫眷,所以下官不曾见过贵妃。只是自年初起,宫中便一直传闻贵妃素习体弱,积年成疾,因此凤体违和……”
年羹尧脸色顿时大变。
石咏则继续往下说:“福惠阿哥,在旧岁下官二弟的婚礼上,下官曾经见过一次。当时福惠阿哥与四阿哥和五阿哥在一处,两位皇子对福惠阿gē téng爱有加,也曾明言皇上对福惠阿哥格外钟爱怜惜,胜过其余皇子。”
年羹尧听到这里,轻轻舒了一口气,点着头笑道:“是了,本将军是福惠阿哥的亲舅父,谁能比本将军更适合辅佐福惠阿哥?”
“所以,明天……明天复起的旨意就会送到本将军手上,西北安定,不能没有本将军……”
年羹尧站起身,无比激动地望着涌金门外的西子湖,一番话说得口沫横飞。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手势,动作极大,此刻便连几位亲兵都离得远远的,不敢上前。石咏在旁看着心想,难怪百姓们都不敢从涌金门这里进城。有这偏执到近乎疯癫的年大将军在此,每日拦着百姓道:“你知道么,明日皇上的旨意便到,本官就要官复原职了,你知道么……”
石咏想到这里,便径直告辞,实在是没有再与年羹尧多说的必要了。
如今朝中百官dàn hé年羹尧,大逆、欺罔、僭越、狂悖、专擅、忌刻、残忍、贪婪、侵蚀罪等共计九十余条。前一阵子雍正刚刚在年羹尧所上的折子上朱批:“看此光景,你并不知感悔。上苍在上,朕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朕,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
年羹尧到了此时,若是卑微服罪,蛰伏一时,可能还有一条生路。然而在此每日对着路rén dà喊大叫,说西北缺不得本将军……若说雍正明日就会下旨让他复起,那只会是在梦里。
可巧的是,石咏见过年羹尧的第二日,真有旨意下来,浙江总督福敏亲临杭州将军寓所宣旨,却是雍正“遵从百官之意”,将年羹尧官职,从从一品的杭州将军始,连降十几级,令其成为七品的城门吏。此外,年羹尧身上爵位也被尽数夺去。
石咏身负职责,需要密切关注年羹尧的一举一动,因此紧随浙江总督一道,前往杭州将军寓所传旨。
年羹尧降职以后,立即被脱去身上从一品的杭州将军官服,换上一件城门吏的褂子,寓所也再不能供其居住。这位昔日叱咤疆场,威震西北的年大将军,就这样被扫地出门。
年羹尧被逐出杭州将军寓所之后,却还未完。浙江总督福敏带人,亲自查抄杭州将军寓所,将所有年羹尧身边的书信、书籍、文字尽数抄去,一一翻捡,呈报京中。所有书籍之中,就有年羹尧幕僚汪景祺所做的一本《西征随笔》。
这名年羹尧的幕僚汪景祺,少年时便有才名,但恃才傲物,久困名场,蹉跎多年,四十几岁才中了个举人。他于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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