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有名的胡同三千六, 没名的胡同数不清,“百花深处”又叫花局胡同, 在什刹海附近, 通着护国寺东西二巷, 石咏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
胡同大多非常规整, 横平竖直,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百花深处也不例外, 东西走向, 长不过半里。胡同两侧都是宅院,北面是几座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儿, 胡同南边则有两处几家混居的大杂院儿, 其余便是碎砖砌的墙,连绵不断, 不知里头是什么。
胡同看起来有些破败, 南墙上爬着青藓, 墙头上枯黄的茅草生了三尺高。胡同口坐了个专给人剃头的,剃头挑子放在身边,正笼着手打瞌睡。眼下还在正月里, 时人不兴剃头, 所以这剃头的也没有主顾,甚是困倦,忽然见来了个人,便扬起头吆喝一声:“磨剪子来磨菜刀——”
感情没人找他剃头, 他便改了替人磨刀。石咏想,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这位大哥,敢问这里既然叫百花深处,可有什么景致看的?”
那剃头的笼着手说:“我在这儿住了七八年了,哪有什么景致哟!不过就是地名儿雅了些罢了。小伙子,这南边的院子里有些莳花的人家,你若是喜欢买个花草什么的,去问问。有两户的花草侍弄得不错,便是京里几家王府贝勒爷那里,这两家的花草也是能供得上的。其他就不成喽!”
石咏想了想,又问:“不是说原来这里还有园子,有堆山有池子,寻常百姓家也能过来赏玩赏玩什么的?”
这天总算是十六阿哥看石咏连轴转了一个多月,放了他一天假,让他有了些空闲。他便特地赶来“西华”隆重推荐的百花深处赏玩,倒没承望见到的是眼前这样一副情形。
“以前是有,”那剃头的压低了声音,“但是那是前明时候留下的。”
他伸手指指远处南面的一片碎砖墙:“里头就是!”
石咏一挑眉,原来“百花深处”的传说,竟是真的。他好奇地问:“既然有这么好的一片地,怎么也没见什么大户人家来修个园子什么的?”
剃头的见石咏既不剃头,又没有剪刀和菜刀好磨,只一味问话,神情便也转淡,那双眼也渐渐闭起,只说:“听说那里风水不好,以前有人买下说是要做生意,结果做什么亏什么。二十年前又有人在这儿把地买下,说是要重修园子,但是没两年就犯了事,把家都给抄了。眼下这地……大约是归官府吧!”
石咏心知内务府名下有一大堆房地契,其中有些是康熙朝前中期处罚的一些官员财产。如今到了康熙朝后期,老皇帝年纪大了,越来越讲究一个“仁”字,因此官员犯罪,往往也是从轻发落,罪不及家人,因此内务府这一类产业也就再没有进项了。
石咏见剃头小哥实在没兴致搭理他,只得谢过了,自己按照对方的指点,往那两户莳花的人家过去看看。他的母亲石大娘是个爱惜花草的,但是一向俭省,有时见邻居家里的桃儿杏儿开得好,便会去央一枝家来,用清水养上一段时日,但极少自掏腰包购置花花草草。
石咏想起如今是国丧期间,四处都闷得很,他便下决心要去给母亲挑上几枝花草,让母亲解解闷儿。
他推门进了一处小院,先打声招呼:“有人在吗?我想买些花草。”
还真有人,一位年长的老妇人,正弓着背,从石咏面前慢慢经过。石咏见这老妇人满头银丝,走路颤颤巍巍的,忍不住上前扶了一把,说:“老太太,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那老妇人缓缓别过脸,眯着眼,冲石咏的面孔打量一阵,忽然一伸手,指指大杂院儿里一排朝阳的台阶儿。那台阶上放着一溜花盆,花盆内有幼苗。这老妇人满脸都是皱纹,石咏根本辨不出对方多大年纪,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小心翼翼地扶着那老妇人过去。
他将老妇人扶到了地头,老妇人伸手指指台阶儿上的花盆儿,又指指另一边台阶上淡淡的阳光。石咏一下子明白了,老妇人是想将花盆抬了去晒晒太阳的。
子曾经曰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石咏从来看不得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操劳,反正他也没事儿,当即弯下腰,伸手替那老太太将花盆一盆一盆地搬至有太阳的地界儿。他刚刚搬完,一转脸,就见老太太一对略显浑浊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他。
自从石咏进院,这位老太太就没开过口,一眼不发,此刻她盯着石咏看,目光锐利,似乎能看破石咏的深心。不知为何,石咏凭空竟觉得毛骨悚然,他有些不敢直视老人家的双眼,一低头,感觉更加不好——只见老太太足上穿着一对颜色极其艳丽的绣花女鞋,鞋上花纹繁复,而且簇新簇新的,似乎就是昨儿个刚制的一样。
“哎哟,这位客官,怠慢了!”
石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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