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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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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娣又笑道:“还有马寿。还有诚大姪姪。二婶这些事多了!”

    “我不记得诚大姪姪。”

    “怎麼会不记得呢?”楚娣有点焦躁起来,彷彿她的可信性受影响了。“诚大姪姪。他有肺病。”

    “我只记得胖大姪姪,辫大姪姪。”因为一个胖,一个年纪青青的遗留著大辫子,拖在背上。“——还有那布丹大佐。”

    楚娣显然认为那个来吃下午茶的法**官不足道,不大能算进去。“二婶上次回来已经不行了。”她摇摇头说。

    九莉一直以为蕊秋是那时候最美。

    楚娣看见她诧异的神气,立刻住口没说下去。虽说她现在对她母亲没有感情了,有时候自己人被别人批评,还是要起反感的。

    楚娣便又悄悄的笑道:“那范斯坦一医生倒是为了你。”

    九莉很震动。原来她那次生伤寒症,那德国医生是替她白看的!橡皮水龙冲洗得很乾净的大象,俯身在她床前,一阵消毒药水气扑鼻。在他诊所里,蕊秋与他对立的画面:诊所附设在住宅里,华丽的半老洋房,两人的剪影映在铁画银勾的五彩玻璃窗上,他低著头用听筒听她单薄的胸部,她羞涩戒备的微醺的脸。

    难怪她在病榻旁咒骂:“你活著就是害人!像你这样的人只能让你自生自灭。”

    也许住院费都是他出的。

    有些事是知道得太晚了,彷彿有关的人都已经死了。九莉竟一点也不觉得什麼!!知道自己不对,但是事实是毫无感觉,就像简直没有分别。感情用尽了就是没有了。

    是不是也是因为人多了,多一个也没什麼分别?照理不能这样讲,别的都是她爱的人。是他们不作长久之计,叫她忠於谁去?

    九莉想著,也许她一直知道的。吃下午茶的客人定后,她从屋顶上下来,不知道怎麼卧室里有水蒸气的气息,床套也像是草草罩上的,没拉平,一切都有点零乱。当然这印象一瞥即逝,被排斥了。

    怎麼会对诚大姪姪一点印象都没有?想必也是他自己心虚,总是靠后站,蕊秋楚娣走后也不到他们家来玩,不像他别的弟兄们。只有他,她倒有点介意,并不是因为她母亲那时候是有夫之妇——时候再**律也未免太可笑了。而且当时也许也带点报復性质,那时候大概已经有了小公馆。她不过因为那是她的童年,不知怎麼那一段时间尤其是她的。久后她在纽英伦乡下有一次路上遇见一家人,一个小男孩子牵著一匹“布若”,一种小巧的墨西哥驴子,很可爱,脸也不那麼长。因为同路走了一会了,她伸手摸了摸牠颈项背后,那孩子立刻一脸不高兴的神气。她也能了解,她还没忘记儿童时代佔有性之强。

    那年请大姪姪们来过阳历年,拍的小照片楚娣还有,乃德也在座,只有他没戴金银纸尖顶高帽子。九莉没上桌,但是记得宴会前蕊秋楚娣用大红皱纸裹花盆。桌上陈列的小炮仗也是这种皱纸,掛灯结綵也是皱纸带子。她是第一次看见,非常喜欢,却不记得有诚大姪姪这人。他也没拍进照片。

    她们走后这几年,总是韩妈带九莉九林到他们家去,坐人力车去,路很远,一带低矮的白粉平房,在乾旱的北方是平顶,也用不著屋瓦。荒凉的街上就是这一条白泥长方块,倒像中东。墙上只开了个旧得发黑的白木小门,一进去黑洞洞的许多小院子,都是一家人,但是也有不相关的亲戚本家。转弯抹角,把她们领到一个极小的“暗间”里,有个高大的老人穿著灰布大褂,坐在籐躺椅上。是她祖父的姪子,她叫二大爷。

    “认了多少字啦?”他照例问,然后问他媳妇四嫂:“有什麼点心可吃的?”

    四嫂是个小脚的小老太太,站在房门口。翁媳讨论完了,她去弄点心。大姪姪们躲得一个都不见,因为有吃的。

    “背首诗我听。”他说。

    九莉站在砖地上,把重量来回的从左脚挪到右脚,摇摆著有音无字的背“商女不知亡国恨”,看见他拭泪。

    她听见家里男佣说二大爷做总督。南京城破的时候坐在篮子里从城墙上弔下来逃走的。

    本地的近亲只有这两家堂伯父,另一家阔。在佣人口中只称为“新房子”。新盖的一所大洋房,里外一色乳黄粉墙,一律白漆傢俱,每问房里灯罩上都垂著一圈碧玻璃珠总。盛家这一支家族观念特别重,不但两兄弟照大排行称十一爷十三爷,连姨奶奶们都是大排行,大姨奶奶是十一爷的,二姨奶奶三姨奶奶是十三爷的。依次排列到九姨奶奶“全”姨奶奶,绕得人头晕眼花。十一爷在北洋政府做总长。韩妈带了九莉姐弟去了,总是在二楼大客厅里独坐,韩妈站在后面靠在他们椅背上,一等等好两个鐘头。隔些时韩妈从桌上的高脚玻璃碟子里拈一块樱花糖,剥给他们吃。

    有人送的一个新姨奶奶才十七岁,烟台人,在壁炉前抱著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下一章,请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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