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骂著脏话。我生了气,打了他。”他仰著头吸了口香烟,眼睛里有轻蔑的神气。“喝,打得不轻呃,一跤跌得老远。那麼大个子,不中用,我是因为练太极拳。其实我常给他们钱的,尤其是那开电梯的。”
公寓的两个门警都是山东大汉,不知道从什麼杂牌军队里退伍下来的,黄卡其布制服,夏天是英国式短袴,躺在一张籐躺椅上拦著路,突出两隻黄色膝盖。
开电梯的告诉楚娣:“那位先生个子不大,力气倒大,把看门的打得脸上青了一块,这两天不好意思来上班。”
也不知怎麼,自从之雍打了那门警,九莉觉得对他不同了,这才没有假想的成份了。
“我爱上了那邵先生,他要想法子离婚。”她竟告诉比比,拣她们一隻手弔在头上公共汽车的皮圈上的时候轻快的说,不给她机会发作。
比比也继续微笑,不过是她那种露出三分恐惧的笑容。后来才气愤的说:“第一个突破你的防御的人,你一点女性本能的手腕也没有!”随又笑道:“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给你省多少事。”
在九莉那里遇见之雍,她当然还是有说有笑的满敷衍。他觉得她非常嫵媚。
“九莉的头髮梢上分开的,可以撕成两根。”他忽然告诉她。
九莉非常不好意思。他在炫示他们的亲暱。比比显然觉得这话太不绅士派,脸色变了,但是随即岔了开去。那天他与比比一同走的。
有一天讲起她要钱出了名,对稿费斤斤较量,九莉告诉他“我总想多赚点钱,我欠我母亲的债一定要还的。”她从前也提起过她母亲为她花了许多钱又抱怨。不过这次话一出口就奇窘,因为他太太是歌女,当然他曾经出钱替她“还债”。他听著一定耳熟,像社会小说上的“条斧开出来了。”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明知他现在没钱,她告诉他不过是因为她对钱的态度需要解释。
连之雍都有点变色,但是随即微笑应了声“唔。”
他又回南京去了。初夏再来上海的时候,拎著个箱子到她这里来,她以为是从车站直接来的。大概信上不便说,他来了才告诉她他要到华中去办报,然后笑著把那隻廉价的中号布纹合板手提箱拖了过来,放平了打开箱盖,一箱子钞票。她知道一定来自他办报的经费,也不看,一笑便关了箱盖,拖开立在室隅。
连换几个币制,加上通货膨胀,她对币值完全没数,但是也知道儘管通货膨胀,这是一大笔钱。
她把箱子拎去给楚娣看,笑道:“邵之雍拿来给我还二婶的钱。”其实他并没有这样说。但是她这时候也没想到。
楚娣笑道:“他倒是会弄钱。”
九莉这才觉得有了藉口,不用感到窘了,也可以留他吃饭了。但是第二天晚上他在她们家吃了便饭之后,她实在觉得不好意思,打了个手巾把子来,刚递了给他,已经一侧身走了,半回过头来一笑。
他望著她有点神往。但是她再回到客室的时候,之雍笑道:“这毛巾这麼乾这麼烫,怎麼擦脸?”
专供饭后用的小方块毛巾,本来摺成三角形像两块三明治似的放在碟子上,冷而湿。她猜著他习惯了热手巾把子,要热才舒服,毛孔开放,所以拿去另绞了来。她用楚娣的浴室,在过道另一端,老远的拿来,毛巾又小,一定凉了,所以把热水龙头开得特别烫,又绞得特别紧,手都烫疼了。
“我再去绞一把来。”
她再回来,他说:“到洋台上去好不好?”
这洋台不小,但是方方正正的,又什麼傢俱都没有,粗重的阔条水泥阑千筑得很高,整个几何式。灯火管制的城市没什麼夜景,黑暗的洋台上就是头上一片天,空洞的紫黝黝微带铁銹气的天上,高悬著大半个白月亮,裹著一团清光。
“‘明明如月,何时可擷?’在这里了!”他作势一把捉住她,两人都笑了。他忘了手指上夹著香烟,发现他烫了她的手臂一下,轻声笑著叫了声噯哟。
他吻她,她像蜡烛上的火苗,一阵风吹著往后一飘,倒折过去。但是那热风也是烛燄,热烘烘的贴上来。
“是真的吗?”她说。
“是真的,两个人都是真的。”
他又差不多天天来。这一天下午秀男来找他,九莉招呼过了马上走开了,让他们说话。等她泡了茶来,秀男没吃就走了。他们在最高的这层楼上站在洋台上看她出来,她在街上还又别过身来微笑挥手。
“她说‘你们像在天上。’”次日他告诉九莉。
“因为她爱他。”九莉心里想,有点凄然。
浴佛节庙会,附近几条街都摆满了摊子,连高楼上都听得见嗡嗡的人声,也更有一种初夏的气息。九莉下去买了两张平金綉花鞋面,但是这里没什麼东西有泥土气,不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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