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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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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蕊秋也照旧答应著,问了好,便笑道:“大姐走了他们说什麼?”

    韩妈半霎了霎眼睛,轻声笑道:“没说什麼。”

    九莉知道蕊秋这一向钱紧,但是韩妈去后她说:“我给了她五块钱。看老奶奶可怜,七八十岁的人,叫她洗被单。这才知道厉害了,从前对我那样,现在一比才知道了。”

    “她从前怎样?”九莉问。

    “哈,从前我们走的时候,你没看见这些大妈们一个个的那样子呵——!临上船,挑夫把行李挑走了,就此不见了。你二叔一拍桌子说:‘行李我扣下了!’这些人在旁边那神气呵——都气死人。”

    楚娣在洋行里找了个事,不大在家。卞家两个较小的表姐也由蕊秋介绍留学生,她们都健美。从前楚娣那里也有一种有目标有纪律的气氛,是个诉讼厂,现在是个婚姻厂,同时有几件在进行。卞家的人来得川流不息。

    “你三姑反正就嫌人,多隻狗都嫌。”蕊秋说。

    南西也常来。

    楚娣背后揽眉笑道:“啊呦,那南西。”

    九莉知道是说她的化妆衣著不像良家妇女。

    蕊秋道:“你没看见她刚到巴黎的时候小可怜似的。认识了查礼,一吵架就跑来哭。总算查礼倒是跟她结了婚。到现在他家里人还看不起她,他们家守旧。”

    蕊秋不是跟他们一块回来的。她有个爪哇女朋友一定要她到爪哇去玩,所以弯到东南亚去了一趟。

    “爪哇人什麼样子?”九莉问。

    “大扁脸,没什麼好看。”

    她喜欢蕊秋带回来的两幅埃及剪布画,米色粗布上,缝钉上橙红的人牵著骆驼,远处有三座褪色的老蓝布金字塔,品字式悬在半空中。她刚在古代史上发现了苗条的古埃及人,奇怪他们的面型身段有东方美。

    “埃及人什麼样子?”

    蕊秋微撮著嘴唇考虑了一下。“没什麼好看。大扁脸。”

    她跟蕊秋一床睡,幸而床大,但是弹簧褥子奇软,像个大粉扑子,早上她从里床爬出来,挪一步,床一抖,无论怎样小心,也常把蕊秋吵醒,总是闹“睡得不够就眼皮摺得不对,瞅著。”她不懂那是眉梢眼角的秋意。

    她怕问蕊秋拿公共汽车钱,寧可走半个城,从越界筑路走到西青会补课。走过跑马厅,绿草坪上有几隻白羊,是全上海唯一的挤奶的羊。物以稀为贵,蕊秋每天定一瓶羊奶,也说“贵死了!”这时候西方有这一说,认为羊奶特别滋补,使人年青。

    她从家里垫在鞋底带出来的一张五元钞票,洗碗打碎了一隻茶壶,幸而是纯白的,自己去配了一隻,英国货,花了三块钱。蕊秋没说什麼。母亲节这天走过一爿花店,见橱窗里一丛芍药,有一朵开得最好,长圆形的花,深粉红色复瓣,老金黄色花心,她觉得像蕊秋。走进去指著它笑问:“我只要一朵。多少钱?”

    “七角钱。”店里的人是个小老僕欧,穿著白布长衫,苍黄的脸,特别殷勤的带笑抽出这一朵,小心翼翼用绿色蜡纸包裹起来,再包上白纸,像婴儿的襁褓一样,只露出一朵花的脸,表示不嫌买得太少。

    “我给二婶的。”她递给蕊秋。蕊秋卸去白纸绿纸捲,露出花蒂,原来这朵花太沉重,蒂子断了,用根铁丝支撑著。

    九莉“噯呀”了一声,耳朵里轰然一声巨响,魂飞魄散,知道又要听两车话:“你有些笨的地方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连你二叔都还不是这样。”“照你这样还想出去在社会上做人?”她想起那老西崽脸上諂媚的笑容:心里羞愧到极点。

    “不要紧,插在水里还可以开好些天。”蕊秋的声音意外的柔和。她亲自去拿一隻大玻璃杯装了水插花,搁在她床头桌上。花居然开了一两个星期才谢。

    她常说“年青的女孩子用不著打扮,头髮不用烫,梳的时候总往里捲,不那麼毕直的就行了。”九莉的头髮不听话,穿楚娣的旧蓝布大褂又太大,“老鼠披荷叶”似的,自己知道不是她母亲心目中的清丽的少女。

    “人相貌是天生的,没办法,姿势动作,那全在自己。你二叔其实长得不难看,十几岁的时候很秀气的。你下次这样:看见你爱慕的人,”蕊秋夹了个英文字说,“就留神学她们的姿势。”

    九莉羞得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她从此也就没再提这话。

    “呜啦啦!”蕊秋惯用这法文口头禪含笑惊嘆,又学会了爱吃千叶菜“啊提修”,煮出来一大盘,盘子上堆著一隻灰绿色的大刺猬,一瓣一瓣摘下来,略吮一下,正色若有所思。

    “啊。我那菲力才漂亮呢!”她常向楚娣笑著说。他是个法科学生,九莉在她的速写簿上看见他线条英锐的侧影,戴眼镜。

    “他们都受军训。怕死了,对德国人又怕又恨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下一章,请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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