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日本人进了租界,楚娣洋行里留职停薪,过得很省。九莉回上海那天她备下一桌饭菜,次日就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我现在就吃葱油饼,省事。”
“我喜欢吃葱油饼。”九莉说。
一天三顿倒也吃不厌,觉得像逃学。九莉从小听蕊秋午餐训话讲营养学,一天不吃蔬果鱼肉就有犯罪感。
有个老秦妈每天来洗衣服打扫,此外就是站在煤气灶前煎煎葱花薄饼,一张又一张。她是小脚,常抱怨八层楼上不沾地气,所以腿肿。
蕊秋走的时候,公寓分组给两个德国人,因为独身汉比较好打发,女人是非多。楚娣只留下一间房,九莉来了出一半膳宿费,楚娣托亲戚介绍她给两个中学女生补课。她知道她三姑才享受了两天幽独的生活,她倒又投奔了来,十分抱歉。
楚娣在窗前捉到一只鸽子,叫她来帮著握住牠,自己去找了根绳子来,把牠一只脚拴在窗台上。鸽子相当肥大,深紫闪绿的肩脖一伸一缩扭来扭去,力气不打一处来,叫人使不上劲,捉在手里非常兴奋紧张。两人都笑。
“这要等老秦妈明天来了再杀。”楚娣说。
九莉不时去看看牠。鸽子在窗外团团转,倒也还安静。
“从前我们小时候养好些鸽子,奶奶说养鸽子眼睛好。”楚娣说。
想必因为看牠们飞,习惯望远处,不会近视眼,但是他们兄妹也还是近视。
谁知道这只鸽子一夜忧煎,像伍子胥过韶关,虽然没有变成白鸽,一夜工夫瘦掉一半。次日见了以为换了只鸟。老秦妈拿到后廊上杀了,文火燉汤,九莉吃著心下惨然,楚娣也不作声。不搁茴香之类的香料,有点腥气,但是就这一次的事,也不犯著去买。
项八小姐与毕先生从韶关坐火车先回来了。毕大使年纪大了,没去重庆。他们结了婚了。项八小姐有时候来找楚娣谈天。她有个儿子的事没告诉他。
楚娣悄悄向九莉笑道:“项八小姐的事,倒真是二婶作成了她。毕先生到香港去本来是为了二婶,因为失望,所以故意跟项八小姐接近,后来告诉二婶说是弄假成真了。”
“二婶生气,闹间谍嫌疑的时候,毕先生不肯帮忙。”
“那他是太受刺激的缘故。”
“那次到底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会疑心二婶是间谍。”
“我也不清楚,”楚娣有点迟疑。“项八小姐说是因为跟英**官来往,所以疑心是打听情报,说就是那英**官去报告的。”
就是那海边一同游泳的年青人,九莉心里想。原来是他去检举邀功。怪不得二婶临走的时候那么生气。
也怪不得出了事毕先生气得不管了。
“劳以德在新加坡?”
她只知道新加坡沦陷的时候二婶坐著难民船到印度去了。
“劳以德打死了。死在新加坡海滩上。从前我们都说他说话说了一半就笑得听不见说什么了,不是好兆头。”
在九莉心目中,劳以德是《浮华世界》里单恋阿米丽亚的道彬一型的人物,等了一个女人许多年,一定要跟她结婚的。不过一直不能确定他是在新加坡,而且她自从那八百港币的事之后,对她母亲态度极度淡漠,不去想她,甚至于去了新加坡一两年,不结婚,也不走,也都从来没想到是怎么回事。
听上去像是与劳以德同居了。既然他人也死了,又没结婚,她就没提蕊秋说要去找个归宿的话。
楚娣见她彷佛有保留的神气,却误会了,顿了一顿,又悄悄笑道:“二婶那时候倒是为了简炜离的婚,可是他再一想,娶个离了婚的女人怕妨碍他的事业,他在外交部做事。在南京,就跟当地一个大学毕业生结婚了。后来他到我们那儿去,一见面,两人眼睁睁对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
她们留学时代的朋友,九莉只有简炜没见过,原来有这么一段悲剧性的历史。不知道那次来是什么时候?为了他离婚,一进行离婚就搬了出去,那就是在她们的公寓里。但是蕊秋回来了四年才离婚,如果是预备离了婚去嫁他,不会等那么久。总是回国不久他已经另娶,婚后到盛家来看她,此后拖延了很久之后,她还是决定离婚。
是不是这样,也没问楚娣。在她们这里最忌好奇心,要不然她三姑也不会告诉她这些话。她弟弟楚娣就说他“贼”——用了个英文字“sneaky”,还不像“贼”字带慧黠的意味。其实九莉知道他对二婶三姑一无所知,不过他那双猫儿眼彷佛看到很多。
蕊秋有一次午餐后讲话,笑道:“你二叔拆别人的信。”楚娣在旁也攒眉笑了起来。九莉永远记得那弦外之音:自己生活贫乏的人才喜欢刺探别人的私事。
但是简炜到她家里来的那最后一幕,她未免有点好奇,因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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