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早该做系主任了,连个教授都没当上,还是讲师!”
他是剑桥出身,彷佛男色与左倾是剑桥最多。九莉有时候也想,不知道是否这一类的事招忌。他没结婚,不住校园里教授都有配给的房子,宁可大远的路骑车来回。当然也许是因为教授住宅区窒息的气氛。他显然欣赏赛梨,上课总是喜欢跟她开玩笑。英国尽多孤僻的老独身汉,也并不是同性恋者。
此外他常戴一根红领带,不过是旧砖红色,不是大红。如果是**,在讲台上的言论倒也听不出,尽管他喜欢问一八四八,欧洲许多小革命纷起的日期。
有人说文科主任麦克显厉害。九莉上过他的课,是个虎头虎脑的银发老人,似乎不爱看书,根本不是个知识分子。大概是他作梗,过不了他这一关。
“死啰!死啰!黛芙妮你怎么样,看你一点也不急。”赛梨吃完了坐到这边桌子上来。
越是怕看见她,偏就坐在旁边,一回头看见九莉,便道:“九莉快讲点给我听,什么都行!”
九莉苦笑道:“这次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赛梨把头一摔,别过脸去。“你还这么说!你是不用担心的——”但是突然咽住了,顿了一顿,改向黛芙妮嚷道:“死啰,死啰,今天真是来攞命了!”又在椅子上一颠一颠。
赛梨是一本清帐,其实有谁不知道?那天安竹斯问了个问题接连几个人答不出,他像死了心了,不耐烦的叫了声“密斯盛。”九莉也微笑著向他摇摇头。他略怔了怔,又叫别人,听得出声音里有点生气。班上寂静片刻。大家对这些事最敏感的。
今年她的确像他信上预言的,拿到全部免费的奖学金,下半年就不行了。安竹斯该作何感想,以为她这样经不起惯——多难为情。
为什么这学期年不进去,主要是因为是近代史,越到近代越没有故事性,越接近报纸。报纸上的时事不但一片灰色,枯燥乏味,而且她总不大相信,觉得另有内幕。
比比也说身边的事比世界大事要紧,因为画图远近大小的比例。窗台上的瓶花比窗外的群众场面大。
比比终于下来了,坐都来不及坐下,站著做了个炒蛋三明治,预备带在车上吃。
车轮谷碌碌平滑的向手术室推去,就要开刀了。
餐桌对著一色鸭蛋青的海与天,一片空濛中只浮著一列小岛的驼峰剪影,三三两两的一行乌龟,有大有小。几架飞机飞得很低,太黑,太大,鸭蛋壳似的天空有点托不住。忽然沉重的訇訇两声。
“又演习了。”一个高年级的侨生说。
九莉看见地平线上一辆疾驰的汽车爆炸了,也不知道是水塔还是蓄油桶爆炸,波及路过的汽车。只一瞥就不见了,心里已经充满了犯罪的感觉。安竹斯有辆旧汽车,但是不坐,总是骑自行车来,有时候看到她微笑一挥手。
又砰砰砰几声巨响,从海上飘来,相当柔和。
大家都朝外看,亨利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进来了,低著头笼著手,翻著一双大黑眼睛,在浓睫毛下望著众人,一张大脸抵紧了白领口,挤出双下巴来。
“大学堂打电话来,说日本人在攻香港。”她安静的说,声音不高。
顿时譁然。
“刚才那是炸弹!”“我说没听见说今天演习嚜!”“嗳,嬷嬷嬷嬷,可说炸了什么地方?”“怎么空袭警报也没放?”
“糟糕,我家里在青衣岛度周末,不知道回来了没有,”赛梨说。“我打个电话去。”
“打不通,都在打电话。路克嬷嬷打给修道院也没打通。”亨利嬷嬷说。
“嬷嬷嬷嬷,是不是从九龙攻来的?”
“嬷嬷嬷嬷,还说了些什么?”
七张八嘴,只有九莉不作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冰冷得像块石头,喜悦的浪潮一阵阵高涨上来,冲洗著岩石。也是不敢动,怕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剑妮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蛇钻的窟窿蛇知道,刚才嬷嬷进来一说,人家早知道了,站起来就走。”大家听了一怔,一看果然茹璧已经不见了。
本港的女孩子都上去打电话回家。剩下的大都出去看。不看见飞机。花匠站在铁阑干外险陡的斜坡上,手搭凉蓬向海上望去。坡上铺著草坪,栽著各色花树。一畦赤红的松土里,一棵棵生菜像淡绿色大玫瑰苞,有海碗的碗口大。
比比倚在铁阑干上,倒仰著头,去吃三明治里下垂的一绺子炒蛋。
“嗳,这白布还是收进来吧,飞机上看得见的。”婀墜指著矮墙上晾著的修女的白包头,都是几尺见方,浆得毕挺,贴在边缘上包著铝制的薄板上。
亨利嬷嬷赶出来叫道:“进去进去!危险的!”没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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