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当然想到了,所以一直只是劝对方不要出击,却在对方下定决心要出击后并没有再行劝阻……或者干脆一点,从一个兼掌军法的参军角度来说,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说起来,刚刚加冠,然后刚刚做了几天正经事情的郭嘉这时候真的是对荀彧格外佩服,当时对方也是年纪轻轻,却带着好几个大家族几千口子人一起从颍川迁移到邺城,中间家族纷争、妇孺难行,战乱挡路,盗匪劫掠,他却处置的井井有条……这些事情,当时从郭嘉一个束发少年的角度看起来真的很容易,可如今真的上手做起了正事,对上区区三千人的一个营地,他就发现事情做起来有多难了!
且不提作为军法官如何应对营地中的千头万绪,只是一个对将军建策,他这个参军都有些无力感……为什么?因为不存在算无遗策这种东西,因为任何军事行动都有风险,因为到最后终究要靠厮杀来决定一切。
绞尽脑汁,想到最大的可能,制定出最好的方案,说出来后却依旧战战兢兢,因为再好的计策都有可能是基于错误认知而做出的错误判断,届时都可能导致无数条人命的消失。
当然,相比较而言,郭嘉心里更清楚的一点是,在这个过程中,关羽这个主将才是最难的!因为无论是否听从建议,只要失败败,对方承担的责任都比自己这个建言者更多,付出的代价也更多。而当一个建议被否定的时候,譬如现在,郭奉孝心里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倒不是说郭嘉刻意逃避责任,而是关羽知道对方作为一个年轻人的胆怯,而其人作为一个将军主动揽下了一切——这一战,本就避无可避。
“公台啊,你觉得关云长会来吗?”天气闷热,袁本初却早早坐到了城东夯土山工地后方,然后望天兴叹,跟他坐在一起的赫然只有一个原本应该去清河抄家杀人却因为这个计策不得已留下的陈宫。
“明公以为呢?”陈宫坐在一侧,面无表情。
“我觉得一定会来。”袁绍幽幽一叹。“毕竟是公孙文琪手下的爱将,沮公与这些河北本地人都说,其人性情与公孙文琪绝类,而武勇与虎牢关前张益德相仿……我虽不知道其人到底如何,但既然与公孙文琪绝类,那便一定会来。”
“明公还是念念不忘白马贼……”
“什么白马贼?开战的口号而已,他是贼,我袁本初又算什么?”
“……”
“而且,我非是念念不忘,而是多年前便心存忌惮,兼有羡慕敬佩之意。”
“忌惮属下是懂的,可明公多年前便羡慕他什么?”陈宫不以为然。“彼时明公四世三公,坐守天下之望,而公孙文琪不过一边郡名将,若非一朝何进身死,董卓乱政,其人正握北地雄兵,忽然而起,又哪里轮得到这种人与明公并争天下?”
“不能羡慕其人洒脱任性,肆无忌惮吗?”袁绍扶刀缓缓而答。“我弱冠守孝六年,复又隐居洛阳数年,十余年枯坐不动,图谋深远,又何尝不在心中艳羡他锐气逼人,横行无忌?而若非之前十余年其人便文治武略,或牧守一方,或统军定乱,又何至于一朝事起,他便用兵如臂使指,我却反而落后一时呢?”
陈宫也是不由感叹:“明公还是对前日季雍、崔琰一事心怀耿耿?”
“不错。”袁绍当即颔首。“前日之事,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但身为车骑将军,统领三州十九郡国,天下四分有其一,又在军中当着众人的面发出如此军令,怎么可能更改?崔季珪明知不可为却又当面折我,他难道不知道,军事之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高祖路弃子女而传天下四百年,项王举世无敌却只能于史书中一睹风采,孰优孰劣?”
陈宫再度沉默。
“公台,我前日没有提前告诉你,不是要联合旧人刻意敲打你们这些地方上的人士,而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没打过真的大败仗,不懂什么叫做生死攸关,不懂得什么叫生死荣辱系于一身……”袁绍以手握住对方之手,恳切言道。“足下想想就知道了,无论公孙文琪还是我,一旦败了,最多最多是个项王,而我一旦为项王,足下也最多就是范曾、龙且、项伯一般的人物,非但不为人所知,还要因为成败被以后的人贬斥为无能之辈!大战在前,咱们得务必团结一心!”
陈宫半是尴尬半是无奈,但这次到底是没有再与对方置气,而是缓缓颔首:“明公所言甚是,是属下有些不知轻重了!”
袁绍刚要再说话,却忽然见到远处的将台上红旗摇晃不止,却是豁然扶刀而起:“龙且来了!”
陈宫也应声起身:“属下这就去准备,务必将这位龙且留在此处!”
随着二人言语,辛苦了大半日,只垫了薄薄一层,最高处不过只有夯土将台那么高的土山工地上,辅兵们纷纷撤离。与此同时,原本袁绍身后遮蔽的严严实实的大营中却是忽然骚动,然后栅栏被放开,复又涌出无数甲士,将这个高台给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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