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紧接着,又失去了外祖父朱元璋。很快的,我便从一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金枝玉叶成了一位寄人篱下的孤女。
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我想起洪武三十年和洪武三十一年的那些日子,总是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很多事都发生的那么快,就象以前上大学时,下沙附近的钱塘江水一样奔涌着滔滔而来,前赴后继,混杂在一起,象个不真实的噩梦。尤其模糊不清的,是在父母双亡后,到被朱元璋接进宫的那段时间。
六个月啊!父母、家,全都离我而去了。我悲哀的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根深蒂固的成为了欧阳以宁,时间,真的是最大的武器。我对历史的粗浅认识,并没有能够让我在古代生活的快乐和轻松一些。有时候总是会想,如果,我能够跳脱一点,不要让自己这么真实的沉溺在现在的生活和身份中,是不是就可以不悲伤一些?只是,如果真是一个太美丽的词汇,却,也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安慰而已。
母亲的遗言,是希望皇帝能够允许自己和驸马同葬。父亲作为被皇帝处斩的罪人,是不可能葬在皇家墓园的。依制,母亲和父亲,惟有天各一方,遥遥相对而已。但母亲用自己的生命,让朱元璋默许了这件事情。让他们死后,也能够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相见。
而我,母亲则是留书将我托付给了我的舅舅燕王。对这件事,朱元璋却并未言语。即便燕王闻讯派遣来接我去北平的护卫,也被他默默挡了回去。于是,我就在老皇帝的默然无语中,在公主府的仆人都被遣散之后,带着盈香来到了宫里。而我随身带着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那日所画的三人之画。
画这画时的当日,还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快乐女孩,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亲不在了!
重回宫廷,我已经从尊贵的郡主成了罪人之女。变故,使我以无比迅捷的速度成长着。也因此,听到盈香又一次忿忿的抱怨着这个月内务府派来的月例又少了些时,我也只是若无其事的轻轻一笑:“咱们又不急着用那些,送来也是白放着,管它少不少呢。”拍拍盈香的手,我站了起来:“我到院子里走走,你把东西放好罢!”
刚下了今年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屋外风吹来,刺骨的冷。我站在院子里,仰望着阴郁的天空,白茫茫的天际,丝毫看不到出晴的迹象。
父亲和母亲,皆已入土为安了!一夕之间成为孤女的我,被接到宫中,想必从此就要在这幽幽深宫中度过此生了呢。我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房子,短短几年,便已物是人非了。
宫中人多口杂,兼有那些眼高手低之人,欺我是罪臣之女,父母畏罪双亡,现下在宫里又是无依无靠,待我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表面上倒也没把这些太放在心上,反而是喜于落的个清净。只是闲暇时总难免想起父母在时的欢乐,两下比较,心下感伤,总是难免的。
茫茫然走在宫里,想着自己漫无目的的心事。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来到了那日朱高炽大婚时所在的奉先殿外。刚下过雪,满地的白色皎洁光芒,并无脚印。殿内空无一人。
恍惚间,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日的笙歌笑语、衣香鬓影、满屋繁华,母亲的身影模糊闪现,心里一痛,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自来到宫中,除了进宫当日,朱元璋曾召我在乾清宫见过一次外,以后的日子里,并未与他相见。就连每日的晨昏日省,也吩咐下来全免了。我也知道,他并不十分愿意看到我。这从他悲悯而伤痛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或许,是因为我的音容笑貌,总是有点酷似母亲的。我不禁苦笑,曾几何时,我已经从皇帝的开心果,变成了今日的伤心之源呢?
也因而,如此一来,我倒成了一个十足的闲人。坐在房子里只是看看书,发发呆,倒是盈香不忍看我伤神,总是提些趣事来惹我说话儿,陪我解闷。
一转眼,就已是年末了。
我怔怔的看着地上的雪,正自兀然低头垂泪,忽而有人柔声道:“怎么?又难过了?”
话声轻柔温和。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傅以柔。
“没事。”我轻轻拭去眼泪,强装笑颜。
“外边冷,到我那里去坐坐罢!”她过来拉住我手,手心的热度让人瞬间温暖了起来。
我未曾料到,住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从前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以柔,倒是对我温言笑语,照慰有加。人总说,落魄的时候最能感受人间温暖,对她的这番心意,我是感激的。
“这时间过的可真快,”不觉走到永和宫外,模糊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听声音,这正说话的是永和宫的福贵人。“今年出了这么些大事儿,可不知这年该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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