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紫竹情怅
到南苑紫竹林的时候,已是当日午后,修建在紫竹花中的一座独院偏隅竹屋,建在层岩秀石,幽幽静谧的雾霭中。
南苑内的树石花草具是苍茫,在烟水间的缭绕似乎是不真实的,仿佛整个人也浑然融进其中。
遥望紫竹林的景致,风景自在,龄仪的话犹近在耳旁,那股震惊再度席卷心头,侵入我的心肺百骸。我心下一片空茫,淡淡对楚美人道:“下毒的人真的是先生?”
楚美人微微叹了一口气,负手立在竹院前,“是不是他,只有等他来告诉我们。”
林风浩烈,吹起他黑衣一角,似一只黑蝴蝶,欲展翅高飞。我心一紧,闭了眼深深吸口气,咬一咬嘴唇,抬脚上前两步,握起右手“咚咚”地垂在竹门上。
没有回声,我又加重力道垂的更猛烈,心底的厌恶和怨恨几乎无法克制住,“先生,清平来拜访,先生……”
喊了第三遍的时候,先生清瘦儒雅的脸颊露出来,依旧是竹叶青风般的雅致,一声灰青色的素朴宽袖家常衣,见到我们面无惊色的笑道:“清平,你来了。”
我向后一仰,这句话,这句话,姜展凤死前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同样的语调,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字眼,是不是在昭示着什么?
我死死的咬着双唇,用力蜷着手指,全然忘记了嘴唇被咬破,手心被指甲掐出血的痛楚,却只能无力的看着先生那张一直让我敬仰的面孔,说不出话来。
楚美人按住我微微颤动的双肩,双手有力而坚定。
先生静静道:“清平、楚大人,请进。”
他伸了手,拉开那扇竹门,邀我们进去。我望了眼楚美人轻轻的踏过门槛。
四面竹墙,四面开窗,桌椅摆设皆为竹所制,空气中竹叶的清爽扑鼻,我悄然无声,只是默默立在这别致的竹屋内。
先生特在竹几上摆了三个瓷碗,拿起小壶一一斟满,道:“我这里没什么名贵的好茶,不妨来尝尝我自制的竹叶冰青。”
我接口道:“先生也会制茶,我们有口福了。”
随意坐在他对面的矮墩上,正要端起碗口,楚美人突兀伸手握着我的右臂,摇了摇头。我苦涩的一笑,换了只手将碗凑到鼻前,轻轻而嗅,一饮而尽,满腔的竹叶甘甜味一洗方才的苦涩,唇齿余香。
我淡然咧嘴笑了笑,先生看着我道:“清平在所有的学生中悟性最高,现在不如以茶为题,作诗一首,算是送给我。”
我恍惚的笑道:“清平跟着先生学习时日不长,但获益良多。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先生又亲手教了清平练习书法,清平终不忘记。”
又倒了一碗竹叶冰青,举手而敬,“这一碗清平敬先生,恩德再造之情不敢忘。”
眼中含泪的仰头而饮,再倒一碗硬生生的把眼泪逼进去,沾茶水在桌面上指如游龙的书写,一面念着,“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婉转麴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待到诗成宝塔形,最早的“茶”字已挥发不见。
先生惊喜笑道:“你总能作出出乎意料的诗句来,这诗有意思,从一字到七字,句逐句成韵,叠成两句为一韵。且对仗工整,读起来琅琅上口,声韵和谐,节奏明快,有如‘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之感,好创意。”
他拊掌笑着,双眸微睐,面容清雅。
我猝不及防的冷了神色,眼中的哀怨和伤痛已经沉到了底处,像浪涛淘尽后的沉沙,波澜不起。
先生即兴犹燃,指点茶水,挥袖迅速的点在桌面,气若悬河道:“竹。披山,连谷。出东南,殊草木。叶细枝劲,霜停露宿。成林处处云,抽笋年年玉。天风乍起争韵,池水相涵更绿。却寻庾信小园中,闲对数竿心自足。”
最后一句诗,我默默念着出声,“却寻庾信小园中,闲对数竿心自足。先生真的身在竹林心自足吗?”
他端起茶碗爽笑道:“人心自足非身在竹林,而是身在凡尘。”
我淡淡一笑,“先生耿直坦率,时常教导我们做人要问心无愧。敢问先生这件事,也一如问心无愧?”
他神思游离的一个瞬间放下茶碗,笑道:“问心无愧求的是心安,若是没了心,又如何安呢?”
我的心头凄厉地分明,“心安但凭人为,先生一己之力就能人为那么多事吗?”
他静静的看着我笑了,容色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澜,“早就觉得清平你巧舌如簧,先生在你面前,也是自愧。”
我沉缓了气息道:“真有自愧,先生当不是这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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