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存和尊严之间，周梦然选择了前者。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周梦然很清楚，尊严是留给有权力的人的。就像尊严的极端主义者孔子，渴死不饮盗泉之水，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最后为什么他还能活着走出沙漠？他有学生。而且，他知道，他死了他的学生也能活着，他对他们没有责任。总的来说，他有权力享用那份尊严。
现在，周梦然没有这种权力。她如果享受尊严，这七个孩子的七张zui跟谁要尊严？处于生死边缘的于书海的尊严又跟谁去要？
三天的公主做下来，周梦然感受到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滋味。隋渺渺站在坐台小姐的角度看公主，穿着公主裙戴着贵妃纱，亭亭玉立袅袅飘移，不陪酒也不献唱，不受色魔的咸猪手，也不看君子的变色镜。一场一百块钱，有时候还有小费拿。小姐有闲着的时候，公主没有闲着的，钱不少拿，气不多受。隋渺渺就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下场子当了小姐了呢？
对于她的反应，周梦然哭笑不得。天下人都以为屠夫身上的ròu是吃刀下的ròu长出来的，却没有人去闻闻屠夫身上那股子腥臭。钱挣得多倒是不错，但这是一个相对又相对的值。比起隋渺渺她们做小姐的，不及五分之一。比起隋渺渺她们的劳动强度，又何止超过五倍。周梦然自己算过时间，从八点钟上岗到凌晨两三点下班，这六七个小时基本上没有闲着的功夫。从顾客进场前的清理到入场后倒酒抹台清扫卫生，七八个时时制造垃圾的男女由一个人来时时保持洁净，说实话，比在品当菜馆做fu务员要辛苦何止一倍。
不过周梦然对这份工作还是非常满意。不仅是因为挣钱多，更重要的是，生活有规律。她回来得晚，所以次日上午要睡觉，就安排了玛瑙带领小姐妹们上午复习功课。中午周梦然起来做饭吃了，下午学习一些新内容。等打打闹闹地吃了晚饭，把一个个都哄得早早睡了，刚好到了上班时间。这让周梦然非常惬意。日子就是这样，不管好过还是难过，有规律就能过。
不顺心的事也有，上班第一天骑自行车去，下班的时候发现丢了。隋渺渺捂着zui笑，说就你一个特殊的，整个龙城在歌城上班的也没有个骑单车的。过去好几天了周梦然还在心疼，心疼那辆单车，更心疼每天十多块钱的的士钱。让她略略安心的是坐的士比较安全，不说别的，想想钱贵那些人，一个个仿佛神出鬼没的，感觉这点钱花得还算值得。
从搬进雀儿巷胡同那天起，周梦然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赵四虎去个电话。毕竟，这是人家的房子。思忖了好几天电话也没打，最终决定得过且过，挨一天算一天。周梦然有时候暗暗悔恨，自己这是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自己根本就不应该是自己。
这天晚上连着下了两个班，周梦然正帮着杂工打扫房间卫生，大班突然来找，说是贵宾房有人专门点了周梦然过去。公主是按班排的，点名要公主的倒不多见。不过有钱挣总是好事，周梦然喜滋滋地赶了过去。
房间里四个后生，一个年龄稍大，两个很年轻，另外一个躲在角落里看不甚清，黑蒙蒙的好像是戴了个面具。两个年轻的正在握着话筒唱，满zui的脏话，像皮筋一样跳来跳去的，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几个人倒也不小气，啤酒果盘都上了，周梦然倒好了酒准备了色盅，然后垂手站在一边。两个小混混叫了小姐来胡天胡地地暧.昧，另外两个却闷头坐着，不唱歌不喝酒也不叫小姐。大班和小混混五颜六色地劝了几番，两个人像石头一样，除了摆手话都不说一句。周梦然不仅多留意了一下这两个人。
年长的那个还好，寸头长脸，不高大不威武，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给人感觉yin森森的，同样的荧光灯下，别人的眼睛像石头而他的眼睛像块冰。另外一个坐在角落里的，果然是戴了面具，把整个脸都罩了起来，像一块榆树皮。眼睛藏在树皮里，像黑洞一样，荧光射进去再也没有一丝返得回来。周梦然也见怪不怪，现在的人gao怪花样繁多，纹身面具已经不足为奇，
周梦然正在寻思，戴面具的向他招招手。周梦然走到他跟前，他突然shen手把周梦然拉倒在沙发上，说，你陪我。说话的声音很刺耳，说像铁勺子刮铁锅发出来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里发冷。
那人看上去干干瘦瘦的却力气好大，周梦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了，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报歉，我是公主，找人陪你叫小姐好了。
那人站起来又捉住周梦然的手腕，逼视着她说，我就要你陪。说吧，多少钱？虽然是逼视就在咫尺，周梦然还是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感觉那树皮上有两个洞，像两个深不可测的陷阱。这个人不但手劲奇大，而且那只手硬得像铁一样，冷冰冰完全没有温度。
周梦然奋力甩开了他，嗓门提高了一度说，对不起，我不陪客。虽然有些气恼，但她还必须忍着。歌厅有歌厅的规矩，在最困难的时候可以逃跑，可以求救，但不可以跟得罪客人，争吵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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