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林麓山终于写完了手头上的那篇文章,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边,提笔修改了两三处,这才微微颔首,放下了手上的毛笔。
他抬起头来,见到吴解和林孝,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
“三哥,孝儿,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吴解看着他清瘦的面容,忍不住叹了。气,“身体不舒服就该躺在床上好好休养,这么冷的天气,当心着凉啊!”
“不会的,我这几天精神挺好。”
“你这是存心要气死太医吧,我可是听说了,陛下派了两位太医来给你看病,结果被你给气走了。”吴解摇摇头,苦笑着将刚才听到的街头闲聊的事情说了出来,“真的假的?你究竟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我只是说‘有神仙给我算命’说我注定活不到五十岁,眼看着我就要过第四十九个生日了,大概是阳寿将尽两位还是别浪费时间了……”结果他们就气走了。”
“你平时挺厚道的,怎么突然说得这么尖刻?”吴解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
“大概是临死转性吧,不是说有人一辈子作恶多端,结果死到临头的时候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吗?我可能属于反面例子。”林麓山脸上带着笑容,很轻松地谈论着关于死亡的话题,一点也没有惧怕之意,仿佛在说诸如今天的天气或者晚上吃什么似的,轻描淡写。吴解看在眼里,叹在心里。以他的道行,已经能够看到凡人身上的寿元之火,此刻林麓山的寿元之火的确衰弱到了极点,眼看着随时都会熄灭。如果不是天空中翻滚的气运之龙不时地分出一丝白光渗入他的身体,让寿元之火继续燃烧的话,很可能他已经死了。
换句话说,林麓山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恰恰是因为他重新开始写诗文,文运的反哺延长了他的寿命。
可文运的反哺不会一直下去,吴解已经注意到了,从刚才到现在,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长宁城上空的气运之龙就已经小了那么一丝。
这一丝看起来似乎微乎其微,但实际上数量不少,而且文运对于护主方面的效果是极差的,就算气运之龙没有耗尽,也不能一直保住林麓山的性命。
那些聚集在这里的修士们,不就是在等着林麓山在气运之龙耗尽之前死去,好立下愿心继承他的气运吗。
闲聊了一阵,林麓山便请吴解评鉴自己刚写好的那篇文童。
这篇文章不长,用词也不华丽,甚至可以说相当朴实,朴实得简直充满了土气。
当今天下的诗文,大多讲究一个对仗工整、音韵合拍,若想要得到美誉,还得多用典故——昔年林麓山独占魁首的那几首诗,就是用了许许多多的典故,甚至于被称作“无字不用典……”俨然是堪称诗文教科书的典范之作。
吴解知道,林麓山是能够写出那样的文章来的,但为什么却不写那种符合文坛主流的文章,反而写这么朴实的,实在让人有些疑惑。
“这文章不像你当年的风格。”他很直率地说。
林麓山笑了:“的确不像,我当年的风格很华丽的,就像画舫上的舞姬,衣服穿着一层又一层,行动之间都要将裙摆和袖子抖出个节奏来,以示行云流水。现在这种文章,如果我当初看了,只怕会很不屑地摇摇头,说一句‘粗俗不堪’吧。”
“那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因为需求不同。”林麓山说,“当年的文章,是写给文人墨客们看的,是写来吟诗作对的,是跟人一起指点江山的。可我现在的文章,是写给老百姓看的,是写给那些我希望他们能够多读点书,多点学问多点见识的人看的——我甚至希望,就算是不识字的街头老妪,也能听得懂我的文章,而且能够感受到我文章中要表达的情感,能够真正明白我的意思。”
“父亲,这可是有损文人身份的!”林孝闻言,有些担心地劝道,“天下文人,都把自己摆得很高。文字既是他们用来交流和记录的工具,也是他们用来彰显身份,和普通人拉开距离的凭借。你写这样的文章,岂不是砸了文人高高在上的地位?”
“砸了就砸了吧,虚无缥缈的东西,要它作甚?”林麓山微微一笑,“高高在上……是能吃还是能喝?是能治病还是能治国?是能移山倒海还是能长生不朽?都不能!既然都不能,那它就是多余的!”
“古往今来,你恐怕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凡事总要有第一个的。”林麓山很平静,一点也不把这“第一个”背后的刀光剑影当回事,“我都快死了,当然要写我想写的东西。天下文人就算再怎么口诛笔伐,难道还奈何得了死人吗?”
“但你的身份不同啊!你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才子,写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我怕日后免不了许多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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