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
东边的天空渐渐暗了下去,冬夜里的星辰已经在深蓝色的背景中闪烁,但西南大半的天空却在夕阳的余晖中红得发亮,连带着官道西侧的雪原上也反射着淡淡的红光。
今夜驻扎的地点出现在地平线上。随着界石镇越来越近,奔波了一天的士兵们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前进步伐。到了界石镇,喝口热汤,填饱肚子,再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等明天清晨起来,就能以最充沛的精力杀回天津,去崩掉那些敢捋东海虎须的金狗的脑袋。
只是军官们的神色却越加的深沉,郭立派出的传令兵从午后就开始告诫队伍中的每一位指挥使、都头和排正,金人的攻击很可能就是在大军即将入镇时开始。其实不需郭立提醒,每一位接受过初级军事指挥教育的东海军官们都清楚,黄昏、拂晓、扎营前、排阵中,都是一支队伍最脆弱的时候。现在队伍的前锋已经离界石镇不到五里,但殿后的队伍却还在十多里外,如果他们是女真的将帅,就会选择在这种人困马乏的时候突袭。
终于——就在派去界石镇打探的斥候在镇中点燃了代表安全的三道白烟的那一刻,让郭立和他麾下的将校们期待已久的敌人终于来了。
突然间,如同平地生雷,连绵的号角从四面八方响起,犹如十面埋伏的声势,将正在行进中的队伍团团包围。随着号角声回响在空旷的原野上,官道西侧两三里外的一条河道中一下冒出了千余名骑兵,而更后方的十余里外的地平线处,无数黑点如蜂拥而至的蚁群,漫山遍野的冲杀上来。
惊天动地的号角打破了天地间的平静,无数人发出的呐喊惊扰了官道上滚滚向前的长龙。正骑在马上埋头前进的士兵们下意识的勒住了坐骑,原本流畅的交通被停下的骑手截断,官道上转瞬就拥堵起来。
惶惶不安的数千龙骑兵看着突然间奔杀过来的敌军,只一愣神,就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移到身边的军官脸上,那是他们的主心骨。在军营生活里,队正、排正还有都头,是士兵们平日里接触最多的指挥官。这些基层士官一向如士兵们父兄一样,率领他们,教育他们,同时在犯错误的时候训斥他们。比起那些高高在上、难得见上一面的将校,身边的士官尉官们才是最得士兵信任的人。当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去看着队正、排正,学着他们行动,这是所有东海士兵参军后所接受的最重要的教导之一,当然,也是所有士兵的共识。
只是出乎士兵们的意料,身边队正、排正的反应,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当然没有惊慌失措,但也不是气定神闲,反而都是一副让人莫名其妙、如释重负的神情。
‘终于来了!’
金人没有出现时,军官们的心里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就算在行军时,眼睛都是在不住的瞄着雪地,白茫茫的雪原看久了之后,双眼就开始发痛发胀,但军官们却还是忍不住瞪着干涩流泪的眼睛,去搜寻每一处可能有伏兵藏身的地点。所以当敌人如预料之中杀出来后,反而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尖利刺耳的木笛声是都头们对敌人号角的反击,先用笛声将士兵们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他们便开始大声吼叫着整顿变得有些混乱的队列。下面的排正队正则恼火的用鞭梢敲打那些还不开窍的笨蛋的头盔,催着他们离开官道下去整队。
完备的军官士官体系让女真骑兵带来的冲击化为泡影。在遭遇伏兵时维持士气军心,对于这个时代其他军队来说难度极大的工作,在东海军官们的手中却如吃饭喝水般轻而易举的完成。
一切都有安排,都是按着训令行事,行军遇伏时的应对也是日常的训练科目,根本无法让早有提防的东海军的指挥官们有所动摇。只要作为核心的低层军官保持平静,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们也不会在混乱中失去控制。
在这一过程中,郭立始终举着望远镜将视线放在越杀越近的敌军身上,在他看来,整顿队伍这点小事完全不需要他多费口舌,久经考验的军官团决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反倒是完颜挞懒借助两里外一条河流的堤岸以及大批的白色布罩,藏起了千名伏兵的手笔,着实让他惊艳——他们是从哪里找来那么多白布的?
当郭立终于从女真铁骑那里收回视线,官道上的秩序也已经重新建立。中军的官兵们的眼睛望着郭立,而更远处的前军和后军,则遥望着他的大旗。
以沉默寡言著称的郭总督没有说话的意思,紧抿起嘴,只在马背上高高举起右手,握紧拳头后用力向下一挥——向中军靠拢,就地决战!
郭立的命令一下,身边的掌旗官如斯响应。双手用力一振,急行军时卷起的中军大纛哗啦一下展开,再跟着一声怒吼,旗杆尾部被用力顿进地里,穿破冰雪,牢牢地扎进路面中。朔风一起,天津总督的将旗便在风中开始拂动。
随着郭立的帅旗举起,龙骑一营、龙骑二营的大旗,还有每一个指挥、每一个都的军旗也接二连三地打了起来。每一面旗帜的举起,从属于这面旗帜的官兵们便开始高呼着万胜。转瞬之间,东海军自信的吼叫便彻底压过了女真人用来骚扰军心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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