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紧紧依偎在张海诺身旁,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窝,又像是在认真感受张海诺的体温,她一句话也不说。
瘦弱的妇女,似乎因为身体不佳的关系,看起来要比她的实际年龄老很多,她用一种缓慢而孱弱的声音说到:“回来就好!安娜这孩子,怎么都不肯忘记你!”
听到这句话,张海诺将脸紧紧贴在安娜的额头上,心里感动到快要不行。
这时,那个微胖的妇女手里对小男孩比划着什么,只见小男孩点点头,飞快的跑了出去。
“安娜,我一直在国内找你,最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的表婶,然后从她那里得到了你的新地址,这就马上赶来了!抱歉,让你吃苦了!”
“不要说抱歉!”安娜低声说道,“你能回来就好!”
“安娜的父亲在伊普尔受了重伤,被送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鲍斯在亚眠失去了左手,国内又在天天闹革命,我们在巴伐利亚难以为继,这才到丹麦我妹妹家来了!”
安娜的母亲在一旁用充满哀伤的语气说到。这时候,就安娜算不解释,张海诺也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去芬克庄园了——如果自己死了,她带着家人去芬克庄园又算什么,家属还是遗孀?
“对于安娜父亲的离去,我感到万分的沉痛!”张海诺这话,不但是在回应安娜的母亲,也是在抚慰身旁的安娜:当不幸一再降临的时候,天知道她是怎么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时期的,每每想到这一点,张海诺心底就愧疚不已——如果有如果,他当初或许不会作出率艇出逃的决定。
好在大错尚未酿成,他至少用不着为此抱憾终生。
“告诉我,安娜,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度过的?”张海诺轻轻抚摸着安娜那双曾经白嫩光滑的手,它们的触感此时已经粗糙了许多,这让他心里更是一阵难过。
安娜轻而缓慢的说道:“安葬了父亲,等哥哥的伤势基本康复了,我们就辗转来到丹麦。姨妈对我们很好,但是他们家也不富裕,妈妈身体不好,每天就在家里糊些纸盒卖钱,我在这附近的乳品加工厂做女工,哥哥每天晚上就去那里值夜,这样的生活虽然很清淡,但我们至少不用再像从前那样整日担惊受怕!”
最后一句话,让张海诺心猛的一颤,他低沉的说道:
“抱歉,我不该让你这样担心的……”
“不要说抱歉!永远不要!”安娜将头贴近张海诺的胸口,在那个位置,她一定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声。
这一次,张海诺被深深打动了,而让他无比感动的,正是安娜这种无怨无悔的付出。
“现在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娜,我向您保证!”张海诺想了想,抬头看看安娜的母亲和哥哥,“我们很快就会前往巴西,我和我的手下在那里建了一座造船厂,生活将在那里重新开始!”
安娜的母亲和哥哥相互一望,眼神里有憧憬,更有长久的委屈被释放后的感怀。
“嗯!”安娜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在她眼里,只要自己的爱人“死而复生”,只要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其他的根本不重要了。
一家人聊了一会儿,外面的房门开了,小男孩跑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安娜告诉张海诺,这就是自己的姨丈,在码头上干些技术活。
这家的男主人回来之后,女主人正式宣布开饭,她默不作声的为张海诺和埃德文各添了一套餐具,然后示意他们一起坐下来用餐。由于饭菜之前都已准备好了,所以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顿原汁原味的丹麦晚餐——一块拳头大的酱牛肉是这张桌子上最好的食物,女主人用一把餐刀从边上开始一片一片的削,然后在每个人盘子里放上那么薄薄一片;主食是一小筐黑面包,张海诺在战争末期的时候“有幸”吃过这种东西,它们是如此的硬,以致于人们需要用小刀一块一块削下来吃,而且不加汤水简直是难以下咽;盘子里的青菜数量虽然不少,但因为缺乏油盐,吃到嘴里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这里唯一还看得过去的,就是那盆蘑菇汤,应该是煮了很久,所以汤汁很浓郁,口感也不错;最后,桌子上还能找到少得可怜的一点黄油,但似乎只有男主人和小男孩才有权享受。
张海诺的肚子虽然饿了,但是这样一顿晚餐,却让他感慨了好半天:自己在巴西丰衣足食,安娜却在这里吃苦受累。
“我近期准备带安娜一家到巴西去,我们在那里开设了一家造船厂!”晚餐行将结束的时候,张海诺对安娜的姨妈,也就是这家的女主人说到。既然是安娜母亲的妹妹,他想,德语肯定是会说的。
微胖的中年妇女点点头,然后又望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眼,再将目光转向安娜。最后,由安娜用丹麦语对这个男子将这些转述了一遍。
“我妹妹生来就是哑巴!”安娜的母亲在旁边小声解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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