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战 (九)
接连几天,忽必烈都很兴奋。白天他在大明殿嘉奖陪同自己出征的有功之臣,晚上就在内城的延春阁与太子真金以及他出征期间留守在大都的妃子们絮话。蒙古人不太注重礼节,如果再早上三、五十年,大汗死后,他的妃子作为财产可以由儿子继承。所以真金在年龄比他小一半的年青嫔妃之间也不拘束,想法设法说着各种奇闻来逗宠妃们开心,同时尽力塑造一种家庭的氛围来拉近与父亲的距离。
已经年近古稀,岁月却没有在忽必烈脸上留下太多的衰老痕迹。他的直觉依然敏锐,心智依然清醒,并且权术运用得越来越精熟。这样一个英明神武、身体建康的父皇对太子真金而言绝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相反,他还需提着十二分小心,避免忽必烈哪天突然动了废太子的心思。虽然以目前的情况看,忽必烈没有这个念头,可从他远在千里之外依然能将阿合马和自己的党羽一并铲除的雷霆手段上判断,真金心里的确没有稳坐太子之位的把握。
“那安东尼看到女王的座舰逃走了,关心的追了上去。结果本来输定了的屋大维趁势反扑,将埃及舰队焚毁了大半。回到埃及后,女王怕被罗马人清算,就用一条眼睛蛇咬断了自己的喉咙。安东尼见女王死了,也拔出了佩剑…….”真金绘声绘色地比划着,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追随恺撒多年,最后徇情自尽的将军。
“啊!”几个年青的西域宠妃用春葱般的手指半捂住嘴巴,惊呼道。有人听得太入迷,蓝色的眼睛中泪光隐隐可见。
“倒是个多情种子,可惜既丢了美人又丢了江山!”忽必烈端起面前的夜光杯,抿了口里边血一般浓的葡萄酒,低声点评道。
蒙古人的逻辑和汉人不一样,如果这个故事被几个儒臣听了,肯定会谴责那个名字万分绕口的埃及女王是红颜祸水,安东尼的名字也足以和陈叔宝、李煜等人并列。但在蒙古人眼里,安东尼不过是一个没保住老婆也没保住私产的倒霉蛋而已,结局既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可怜,更没任何借鉴意义。
“是啊,此人年少英雄,曾陪着恺撒打下了半个罗马呢!”真金惋惜地说道,仿佛自己麾下曾经有这样一员虎将丧身于疆场之上。
“这个故事你从哪里听来的?”忽必烈没有真金那么丰富的同情心,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追问。杯中的红酒是福建特产,滋味没有从西域万里运来的葡萄酒那样淳厚,但胜在清新甘冽,几杯下去,就能把人的血液像火一样烧起来。
“两个月前,城里来了几个西方传教士。自称是什么罗马帝国人,他们的教义与聂思托里安教差异很大。所以,儿臣就把他们留了下来!”真金低声禀报。
自从残宋开辟出可到达天方的海路后,一些面相比阿合马、马可·波罗还奇特的色目人相继而来。有的人在大都城转了几圈后就悄悄地离去,有的却留在了城内,千方百计想与朝廷搭上关系。
对于自由传教之权,大元朝从来没吝啬过。忽必烈早在数年前就曾经允诺,无论念什么经,只要是保佑大元朝昌盛不衰的,就尽管念,蒙古人不在乎你信的是上帝、玉皇还是佛祖。但传教士们却不甘心,他们希望朝廷能承认他们的教义是唯一的,而与他们所言不同的教派全是异端。
因为聂思托里安教支持乃颜叛乱,所以真金特意留下了一枚活子。如果忽必烈不能在军事上迅速击败乃颜,他就从信仰方面着手,用真正的基督教义让乃颜众叛亲离。现在既然忽必烈凯旋而归,真金就不能直说自己当初的想法了,而是换了另一番说辞解释道:“辽东初定,乃颜以邪教蛊惑百姓。这些人自称为上帝的真正信徒,用他们来取代聂思托里安教…..”
“朕知道了,你尽管放手去做。但注意一下,无论他们念什么经,不要念到朝堂上来。否则,杀无赦。”忽必烈带着几分鼓励的语气命令。真金的处置很合他的心意,虽然在辽东他曾经宣布不追究基督徒们的责任,但教义之争关系到上帝和魔鬼,不由得他这个皇帝不重视。
想到这个冠冕堂皇的报复借口,老皇帝得意地又灌了自己一大杯。边品味葡萄酒留在口内的余香,边问道:“那几个骡子,马儿帝国的什么人对咱们的大都城怎么评价,他们见过这么宏伟的城市么?”
“他们说在整个欧罗巴,没一个国王的城市如大都这么宏伟。与皇城相比,西方那些君王们住的全是猪圈!”真金喝了一杯酒,装做很自豪地回答。
“欧罗巴,当年拔都汗两万大军就横扫了,那些什么王,什么帝,争先恐后爬过来给他添靴子!”忽必烈高兴地喊,根本没注意到真金的回答中,巧妙地将‘传教士们是否见过’替代为‘欧罗巴没有’。
同样的问题真金问过传教士,当时那个传教士给出的答案是,除了泉州、福州外,大都城是天下最漂亮的城市。这个答案曾经让真金感到非常伤自尊。但他也知道教士们说得全是事实,大都城内的王公贵族们如今以能用上南方的货物为荣,既然南北双方所产奢侈品的档次差了这么多,城市繁华程度上的差距估计也同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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