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梦炎再次蹭着凳子边坐下,心中反复掂量如何说话才会不惹忽必烈发怒。与宋朝不杀士大夫的规矩不同,大元朝皇帝的脾气不好琢磨,翻了脸,他会把大臣直接推出去砍了,根本不需要定罪。按那些蒙古官员的说法,即使做了丞相,南人依然是南人,只有四等地位,命的价钱和一头驴子差不多。留梦炎既然已经委曲求全做了驴子,自然希望做头老死的驴。
“但说无妨,莫非你觉得文天祥比你更适合当朕的丞相么”,忽必烈等得有些不耐烦,手指不停地扣打着桌案。
“万岁恕臣无礼,王积翁、刘自立,刘兴,钱荣之,李英,王世强他们几个,手中的兵合在一起,也不是文天祥的对手。他们去打邵武,徒然送死而”!留梦炎考虑再考虑,终于决定实话实说。虽然这实话听起来不合圣意。
“送死”?忽必烈收敛笑容,正色问道:“去年你不是说,文天祥空怀书生血勇,并不知兵么”?
“与李(李恒)将军,张(张弘范)将军相比,文天祥的确称得上善战而不知兵。但比起王、刘之辈,却是用兵如神。况且福建、广南东路的那些新附军将领,原本就归文天祥节制,战场上两军未曾对垒,气势上已经输了三分”!留梦炎理解忽必烈想让新附军和文天祥斗得两败俱伤得的法,但难得有一次谏言的机会,他希望能给忽必烈留下一个正直坦诚,而不是趁势附炎的印象。“文天祥素有贤名,在士林中声望甚高。武将之中,亦不乏甘受驱使者。眼下他只占据了邵武一地,骚扰各州,还不足为患。如果他兵出邵武,少不得又是各地纷纷响应的局面。到时候王积翁等人顾此失彼,福建路的局面必然如去年的江西一般,瞬间被文天祥攻克大半,陛下欲除此患,非得遣一宿将,领重兵不可。”
“宿将?朕哪来的那么多宿将”,忽必烈一拍桌子,把留梦炎吓得又从凳子上溜了下来。眼下江南各地反抗的余火未熄,四川还有数将为大宋据城守土。大元的名将虽然多,依然调度不过来,况且调兵遣将,无一不是日耗万金。眼下日本没打下来,外界输入的白银越来越少,大元朝发行的纸币越发越毛,哪那么容易再调五十万大军过去?
留梦炎跪在地上,用力叩了几个头,装出一幅忠心体国的样子喊道“陛下恕罪,如不尽快解决邵武,久之,臣恐陛下养虎为患”。
“虎?朕现在就调一员上将去把老虎捉进笼子里”,忽必烈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知是瞧不起留梦炎,还是不赞同他对文天祥的评价。
“万岁圣明!”留梦炎不敢再多说,眼睛盯着地毯。天威难测,特别是这蒙古皇帝的天威,今天他可以让你当座上宾,明天就可以让你成为阶下囚。今天他跟你谈蒙汉一家,明天,他就可能一把火将家里的东西全烧掉。
“你告退吧,朕派蒙古军去,看他文天祥麾下的山贼硬,还是我蒙古的男儿狠”。
“臣尊旨”,留梦炎又磕了一个响头,爬起来,倒退着走出了大殿。冷风吹在他身上,脊背上湿淋淋一片冰凉。
熟悉从龙规则的留梦炎知道,表面上自己的话激怒了皇上,实际上忽必烈最后的决定,已经变相接纳了自己的谏言。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成就,因为经过今晚,忽必烈对自己的态度必然会好转,说不定会时时诏问,让自己像当年在宋庭一样无限风光。
但蒙古军亲征邵武,那个文天祥是否能支撑得住呢。遥望着南方,想想投降以来所受的屈辱,两朝丞相留梦炎两眼一片茫然。内心深处,他也不知道,文天祥的破虏军和蒙古铁骑之间争雄,哪一方胜利才是自己所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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