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国,家”,箫明哲手扶额头,低声重复着。这些概念的区别,他弄不太懂,但隐隐约约认为文天祥说的是正确。保全大宋朝廷,那是文臣武将这些世受皇恩者的职责,虽然他们中很少有人肯承担这个责任。而保护华夏文明屹立不倒,却是这片土地上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职责。
因为你生在这片土地上,吸收了这片土地上的文化。即是接纳者,又是传承者。
“箫资,你随我来,马上过年了,我们要做些东西”,文天祥不再理会操场上惊诧的嘈杂声,带着箫资走回了中军殿。李兴的问话今天提醒了他,现在,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接一个的胜利,还需要和投降了北元的儒林,进行争取民心的斗争。
而那些腐儒,最擅长的就是,杜撰一个天命论出来为自己的卖国行为做辩解。大宋自称火德,很快,得到腐儒们辅佐忽必烈就会以水德自居。并且引经据典找出无数牵强证据来,论证蒙古人是华夏正朔。
这种亡国论调和愚弄人的五德轮回理论,对大宋抵抗力量的打击,不亚于蒙古铁骑。新附军中,刚才就有俘虏嚷嚷大宋气数已尽。
在文忠的记忆里,崖山一战,宋亡。有近十万读书人投海殉国。史家常常惊问,这些人既然不怕死,为什么不敢拿刀与蒙古人一战。
答案就在今天俘虏们的叫嚷声里,那些对朝廷和士大夫阶层的指责,包含着更多的,是对一个文明的绝望。恐怕那些投海的读书人,心中对华夏文明的信念早已随着朝廷的失败而消散,小皇帝一死,他们只能用生命来抗议天命的不公平。现在距离崖山之战还有一年多,无论将来那场战争是否发生,结局如何,文天祥都必须早做准备,避免悲剧的重演。
若是比装神弄鬼,凭借记忆中那些知识,文天祥不认为自己比那些大儒们差。大儒们擅长空穴来风,杜撰一些无可考证的东西。而在他的记忆中,有很多东西做出来,就是神迹。人们对亲眼所能见到的东西,肯定比你那些轮回说更感兴趣。
破虏军吸纳了新鲜血液后,需要整合,训练。而与北元帝国的战争,绝不仅仅局限在战场上。
上元节,被蒙古人铁蹄践踏后的大地分外宁静。江南大地,再听不见悦耳的爆竹声,也没有往年遍处生辉的灯火。以往“卷进红莲十里风”的灯市里,只有几点磷光在街脚闪烁。风吹来,“扑”地一下,便灭了,再寻不到痕迹。
“爹爹,为什么今年不办灯市呢”,一个提着灯笼走夜路的矮小少年,搀扶着醉得脚步踉跄的老父,哀愁的问道。还不到理解国仇家恨的年龄,少年心中,有的只是对往年热闹景色的回忆。
“打,打仗。再说,放灯,是,是咱大宋的习惯”,已经醉得不成样子的老父亲,叹息着回答。看样子是个读书人,
“什么时候不打仗呢”?少年不依不饶的问。
“不知道”,为人父者凄凉的说。不打仗了,意味着不仅仅是天下太平,更多的情况是,大宋最后一点抵抗之火已经被扑灭,这是他宁愿醉死也不愿看到的情景。
“爹,你看,有人放灯啊”,少年突然拉拉父亲的衣角,指着天空喊道。
“哪里,瞎说,谁那么缺心肝”,醉鬼父亲不相信,抬起头,刚好看到一群璀璨的灯笼,星星点点从夜空中飞过。
“孔明灯,谁有这么大本事,莫非我眼睛花了”,醉鬼用力揉揉眼睛,再次观望,发现更多的空明灯从空中飞过来,顺着刚起的春风,向北,再向北。
一个燃烧尽里边蜡烛的孔明灯从半空坠落,被醉鬼顺手拣起。借着少年手提的纸灯笼,醉鬼读出了灯壁上的宋书,“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酒鬼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孔明灯掉在了地上,看看四下无人,又小心的拣了起来。他脑子里的酒意全被吓尽了,目光转向灯壁的另一侧,看到的是一支民谣,“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酒鬼用袖子将孔明灯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
那一夜,汀州,建昌、抚州、赣州,无数与福建路交界的城市上空,都出现了精彩的灯火。拣到灯笼的人奔走相告,有人说是孔明灯,有人却说是神仙不甘心人间没有了上元节,特意洒下的火种,大街小巷,各种说法莫衷一是。
七台山上,文天祥亲手将箫资等人制造的最大一个灯笼点亮。绸布做的灯笼受了热,拖着块黄缎子,摇摇晃晃的升到了半空。
三尺余长的黄缎子上,书写着文天祥亲笔提的几个大字,“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这是他在文忠记忆中读过的最精彩的一个句子。
修正了几个错字,感谢david兄。
(第一卷 斜阳 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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