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日森格已经站不起来了,在两只母性大黑獒致命的撕咬之后,藏狗们的撕咬就变成了死神来临的信号。这个信号无休无止地重复着,使它身上的伤口差不多变成了一张鱼网,那是名副其实的千创百孔。
父亲来到草坡上,看到四处都是血迹,尤其是冈日森格的身边,浓血漫漶着,把一片片青草压塌了。他回忆着刚才狗打架的场面,狮子一样雄壮的冈日森格被一大群西结古的藏狗
活活咬死的场面,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他蹲下来,摸了摸已不再蓬松的金黄的獒毛,手上顿时沾满了血。他挑了一片无血的獒毛擦干自己的手,正要离开,就见冈日森格的一条前腿痉挛似的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父亲愣了:它还没有死?
这天晚上,父亲把冈日森格抱到了马圈里。他在站着睡觉的枣红马和昏迷不醒的冈日森格之间铺开了自己的行李,躺下后就睡着了,一睡就睡得很死。
早晨,父亲被一阵闷雷般的狗叫惊醒了。他忽地坐起来,就见一只牛犊般大小的黑獒正朝着他身边的冈日森格扑过来。他本能地掀起被子,迎着大黑獒盖了过去。大黑獒那日来不及躲闪,獒头一下子被盖住了。它戛然止步,咬住被子使劲甩着。父亲抓住被子的一角,拔河似的把大黑獒那日拉出了马圈。大黑獒那日突然意识到,它的敌人并不仅仅是那只将死而未死的狮头公獒,还有狮头公獒的主人一个陌生的汉人。它松开被子可着嗓门吠叫起来,不是冲着父亲,而是冲着碉房山前的野驴河。远方的领地狗群“汪汪汪”地回应着狂奔而来。
父亲在心里惨叫一声:“完了。”赶紧用被子盖住依旧奄奄一息的冈日森格,再从马圈的墙角拽过和他同样惊恐无度的枣红马,准备跳上去逃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领地狗群密密麻麻地挡在了马圈前面,大黑獒那日和它的同胞姐姐大黑獒果日以及昨天被冈日森格打败的灰色老公獒已经冲过来了,不是冲着人,而是冲着马。聪明的藏獒都知道,咬人先咬马,马一流血就不听人的指挥,人也就无法逃脱了。枣红马忽地一下掉转了身子,抬起屁股踢了过去,一下就踢在了大黑獒那日的左眼上。大黑獒那日尖叫一声滚翻在地,立刻又爬起来,以十倍的疯狂再次扑过去,尖利的虎牙哧地一声扎在了枣红马的屁股上。枣红马叫着,边叫边踢。父亲清楚地看到,枣红马的铁蹄好几次踢在了大黑獒那日的肚子上,但大黑獒那日就是不松口,它拼命拉转枣红马的身子,让它的前胸和肚腹完全暴露在了前面。大黑獒果日和灰色老公獒同时跳起来,咬住了枣红马。枣红马轰然一声栽倒在地。大黑獒那日跳过去,一口咬住了枣红马的喉咙。
父亲惊叫一声,噌地跳向了墙角。本能告诉他,在墙角他至少可以避免腹背受敌的危险。他浑身颤抖,绝望地瞪着面前的狗群。它们有的沉默寡言,有的狂叫不止;沉默寡言的朝前扑着,狂叫不止的站在一边助威。
在他和狗群之间,是用被子掩盖着的冈日森格。领地狗群还没有发现冈日森格。咬死了枣红马的大黑獒那日似乎忘了冈日森格这个岔,它扑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像咬死枣红马那样咬死父亲。父亲冷汗淋漓,他想到了死,也想到了不死,他不知道死会怎样死,不死会怎样不死,他只做了一件让他终生都会忏悔的事情,那就是出卖,他在狗群强大的攻击面前,卑微地出卖了他一直都想保护的冈日森格——当伤痕累累的大黑獒那日和另外几只藏獒朝他血口大开的时候,他忽地一下掀掉了覆盖着冈日森格的被子。
所有的狗都愣了一下,除了大黑獒那日。左眼和肚子上沾满了血的大黑獒那日一口咬住了父亲手中的被子,被子曾经盖住过它,它仇恨这被子甚至超过了仇恨冈日森格。被子哧啦哧啦地响着,烂了。被子一烂,大黑獒那日就认为对被子的报复已经结束,自己应该全力对付的还是冈日森格和被子的主人。它冲着同伴呼呼地送着气,父亲以后会明白,这送气的声音就是它对其他藏獒的吩咐:你们几个咬死那只狗,我来咬死这个人。另外几只藏獒还在犹豫,它们认为冈日森格昨天已经被狗群咬死了,现在面对着的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它们——正气凛然的藏獒是从来不会咬噬同类的尸体的。大黑獒那日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同伴,然后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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