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族中丁壮出猎,便在山间发现诸多不同寻常之处,回来便报与山鲁得知,他心中有了计较,便对族中巡弋做了叮嘱,料来并无大碍。此时他心中却存着别事,犹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此去,可探听到泽哥儿的消息?”眉间隐见殷切。
山鲁口中的“泽哥儿”即山继祖独子承泽,山鲁与之年岁相近,幼时常在一处玩耍,结下深厚情谊,于同辈中最为亲近。山鲁秉性温沉,乐居安命,山承泽却志行峻逸,不类同侪。多年前一个春天,山继祖带领贩运山货的车队北去大墟市行商,山承泽尾随在后,竟自出了群峰之末,从此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见及山继祖摇头,山鲁也感失望,未免老人心生落寞,当下洒然道:“大人无需烦恼,泽哥儿虽出外有年,然而祖坛中的本命魂火始终燃烧不熄,想来并无什么危险,而今必定好端端在哪里玩耍,兴许明天,就回来您跟前了呢!山继祖闻言神色稍霁。
不一会儿过了寨门,众汉子一路上见两人说事,不敢造次,都憋着气息,这时才得了解放,呼啦啦做鸟兽散。有族人见是族长归来,皆停下手中活计与他热切地招呼,一帮孩童呜啦啦聚过来,绕着两人追逐嬉戏。烈山部落阖共三百余户人家,约莫两千族人,尽皆聚居在这据险守势的石寨之内。寨子径不里许,依山就势造了许多石屋,布置紧凑而有法度,暗合众星拱斗局面,倒是一个宜居的好所在。有宽阔石阶直通寨中高阜,那巅峰处颇有些巍峨构造,旌幡猎猎间隐约是一根插天石柱,正是部落中引为禁域的祖魂祭坛。
却说悠悠万载以前,人族立族之初,有十二古贤忖度人妖殊异,顿悟了拔擢境界,从此不以禽兽自视,嗣后又不忍睹视族民龌龊鄙陋,混迹妖丛,遂订立人道育化茫茫黔首。这人道精要,不提诸多章程约束,便在这“继往开来”四字上,说人故为人,在于追本溯源,祭祀祖灵先圣,传承接续,不绝血脉裔嗣。
是以五疆之地,但有人族聚居之处,无论部落大小强弱,悉建祖魂祭坛,把持祭祀传承之重。旦有族人新添血裔,须着族中年高德劭者以为祭主,祷告天地,通禀祖灵,授命父母则跪伏一侧,虔心存想,以接引先祖英灵眷顾。新生儿则高卧祭坛中央,或咯咯作笑,或纵声啼哭,或闭目聆听,或神光游离似有所盼,总之各呈异状,好似真有甚么存在从旁导引逗乐。与之相应,若有族人濒临大限,也须尽力返归祭坛,于庄重肃穆之中,脱却桎梏,魂归本源来处,得世间莫大清静。
山继祖神凝气肃,缓步拾级而上,不长的山路倒花却好一阵功夫,终于站到祭坛边缘,却不进入,只在一旁静伺。祭坛形制深沉简略,仅一方浑凝石砌高台,径十丈有余,隐约是极规矩的浑圆形状,居中矗立一支巍巍石柱,形状酷肖阳器,顶部横出数根乌木,上挑重重旌幡。石柱粗可三人合抱,高则耸峙入云,仰之令人气息不畅。柱身色泽深邃,遍布各色符号纹路,细详之下也难窥其义,显出十分玄奥。
然而老族长着目之处却不在此,他极目南眺,凹陷眼眶之中运起湛然神光,仿佛有割云断翳之能。骤然风势转急,虚无中仿佛有无俦气势倒卷而至,山继祖逆风独立,只看那悠悠天际,云浪翻涌之间,雷霆乍起,状如龙蛇。残眉深皱,口中喃喃自语。
“这节侯好生奇怪,冷得早些倒也罢了,却从哪里来的雷霆?”
山继祖下了祭坛许久,心中惊虑仍然横亘不去。那天地异动之远,应在万里开外,只看其余族人并无惊动,于此便当是一无所觉。他也是凭借一族酋首之气势,假借祖魂祭坛之能方可目击如此之遥。
入夜,从南方刮来了诡谲的逆风,风中夹杂着含混不明的气息。烈山部落首当其冲,所有族人整宿如寝针毡,辗转反复,偏又陷入沉睡,只于无知觉间躁动不宁。老族长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他化作一只蛱蝶蹁跹起舞,眼见山川原野,顷刻间万物生发,披上嫣红姹紫。一转眼群山苍翠,春花谢了,夏葩竞绽。不待他饱览颜色,天地里萧瑟突起,万物摧残。到最后,天寒地冻,银装素裹,一切都藏了生机。终年之四时变幻,竟压缩在这几个呼吸之间,端的是神异莫名。
不多时,山继祖猝然惊醒,那缤纷绮丽的梦境瞬间支离破碎。待见得浑身上下腻涩不堪,却是汗出如雨,连衾被都被浸透,不禁眉头微皱。心下黯然,“果然岁月不饶人!”转念又想:“吾虽年迈,然则浸淫巫道,经年累月打熬筋骨皮膜,不曾一日荒辍,纵不能周身无漏,却哪得似这般狼狈?”
思及此处,心中异感更盛。当即凝神观照诸身魂魄,不禁悚然惊惧,如遭极大恐怖。山继祖连忙吐纳数息,只几个搬运功夫便呼出一股斑斓彩气,那彩气凝在面前氤氲不定,久久不曾消散。山继祖从旁抄起手杖,猛力一杖击在彩气之上,这才将其打得烟消云散。未待稍歇,便化作飞鹘夺门而出,几个起落掠向山顶祖魂祭坛。
此时正值夜半,烈山阖部上下一片沉寂,并无任何端倪,然而这沉寂之中却未显出平和宁定,反是透出几番诡异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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