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翠红送上酒来,依仁大嚷道:“我吃过五六杯,也没个人陪我。我为甚么要陪你?连你也来欺负我!”翠红道:“应该你老人家吃呢!”依仁道:“没有的活!”翠红道:“请大老爷把诗句子念念,再数一数,就知道了。”
依仁口里念着诗,手指着翠红,一个个数去,轮到自己,果然是个月字,道:“晦气!今天运气不佳,让了你们罢!”取杯饮干,又笑道:“万事无如杯在手,还算我便宜,大家用了几箸莱。”依仁又笑道:“谁说个笑话,我再吃三杯。”文卿道:“叫你兄弟说给你听。”墨卿道:“秀卿向来安于简默,笑话二字,非其所长。”依仁正色道:“舍弟是贵人少语,诸君不可太轻了。”墨卿道:“姑娘腔罢了,甚么贵人?倒是个佳人。”
宝珠听了此话,似乎有些惊心,桃花脸上两朵红云,登时飞起。文卿已有酒意,目不转睛,越看越爱,拍桌狂言:“奇哉秀卿!娇媚如此,若是女,吾即当以金屋贮之!”宝珠看了他一看,带愧含羞,低头无语。那墨卿只道他有气,笑道:“文卿狂言,未免唐突良友,罚你三杯,请秀卿说个笑话解秽。”文卿道:“该吃!该吃!”当真饮了三杯。
宝珠挡不过众人逼迫,笑道:“笑话只有一个,诸兄不必见怪。”文卿笑道:“恕尔无罪。”墨卿道:“不过是骂我们,只要骂得切当,那又何妨!”宝珠道:“有个老教官到任,各秀才总去谒见,教官道:‘岁考功令森严,老夫备员师保,先考考诸兄的大才。我有个对子,不知诸兄可否能对?’各秀才齐声道:‘请老师指教。’教官道:‘对子就拿我说,我老而且穷,是:老教谕,穷教谕,老当益壮,穷且益坚,老穷壮坚教谕。’秀才们那里对得出来?想了半天,再想不出,一个个低着头,闭着口,屁也放不出一个,只落了两个白眼,翻来翻去。还是个新进的少年说道:‘门生倒对了一个,不知可用不可用,求老师更改。’教官道:‘少年英俊,文才必高,请教罢!’少年道:‘献丑了。’”
宝珠说着用手指李、许二位道:“‘大年兄,小年兄,大则以王,小则以霸,大小王霸年兄。’”李、许二人笑道:“好兄弟,骂起老仁兄来了!该罚多少?”宝珠道:“我原告罪在先,你们说不怪的。”文卿笑道:“我被你骂罢了,你骂墨卿王八,未免留令姊余地?”墨卿道:“你们别小觑他,他是皮里阳春,其毒在骨。今日听他笑话,就知他为人同官箴了。”
依仁在旁,只管点头赞叹。月卿道:“都老爷好才学,出口成章,求你老人家赐副对子,以为终身之荣,不知赏脸不赏脸?”李、许二位道:“我们各人,都该送一副,明日就送来,秀卿谅不推辞。”三姊妹起身道谢。笑笑谈谈,也有更鼓以后,宝珠的家人各役,带了灯笼火把,拉着空车,来请巡城。依仁道:“舍弟有正经事,先请罢。”
宝珠正要起身,只见进来两个少年,跟着三四个家人,多远的一个笑声道:“众位年兄,在此大乐,也不知会我一信儿,今日被我闯着了!”诸人认得是乡榜同年刘三公子,那个是陪堂柏忠。这刘公子名浩,父亲是个宰相。他专在外眠花卧柳,倚势欺人,无恶不作。目不识丁,上科夤缘中了一名举人。更有柏忠助纣为虚,官场中人都怕他,看他父亲面子,不肯同他较量。
他同李、许、松三家,总有世谊,虽然彼此往来,恰不是同调。今日他既到来,大家只行让坐。宝珠道:“有时候了,我要去巡城,不可奉陪诸位了。”柏忠道:“松大人恶嫌我们公子,所以要走了。”刘公子道:“都是至交,千万不可外我!”宝珠道:“兄不可多心,弟有正事在身,本来就要走的。”李、许二位也道:“刘年兄勿疑,你瞧,高灯都点上了!”柏忠陪笑道:“门下取笑的言语。松大人既有公务,何能耽搁?明日我们少爷在此,洁诚奉请罢!”刘公子道:“也好!明日专候,在局诸君,缺一不可。再不来,就真外我了。”说着,一副色眼钉在宝珠身上。
宝珠应了,有人送上衣冠。公子道:“兄头上这宝石,好明亮!”宝珠道:“先君遗下来的。”文卿笑道:“你这耳朵,两对秋叶,同金圈儿平时恰好更显妩媚。穿上补褂,未免不甚雅观。前天老师还背他说笑你呢!”宝珠脸红红的不语。依仁忙道:“我们家乡风俗,从小戴惯的,要到娶妻生子,方可除去,就连项下金锁练子,也是除不得的,忌讳最要紧。”文卿笑道:“一句话总要你替他辨白,真是个好哥子!”宝珠起身,大家相送,一揖而别。
刘公子扯众人从行入房,又饮了一个更次。依仁同柏忠颇谈得合式,从此订交。李、许两家车也来接,刘公子道:“我今日就住在此,明天恭候诸兄罢。”二人齐说是必来的,一同上车而回。依仁只得带了小使,步回府中,才到门口,恰好宝珠巡城已回,随从护拥,正在下车。依仁上去说了两句话,说到刘三公子今夜在翠红那里宿歇,明日一定要请客,托我致意请你。宝珠说了一句“明天看光景”,就进去了。
依仁回房去睡,心里暗想:“我是个穷幕友,今日接交多少贵人,到底京城里有些际遇,将来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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