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了他内心的惊颤,然而他依然坐得笔直,军人百战沙场锤炼出的强大坚毅心神,使他不惧生活中一切意外。
他深深吸气,回望我,良久道:“怀素,我知道你迟早会知道,可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就知道了。”
这话象顺口溜,我笑起来,“你一直不想低估我,一直视我为重要的女儿,但你却一直在做着挑战我耐心的事。”
父亲浓眉一轩:“但我毕竟是你的父亲,亲疏有别,你要为了你师傅来责问你父亲?”
哦,居然反将一军,我冷笑,“对,亲疏有别,所以我觉得我做得很正确,我为亲,来责问疏,有何不对?”
“你―――”父亲气结,“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实话!”我冷冷转过头,“我十八年生命里,前十年是娘的,后七年是师傅的,只有现在这一年,才勉强有你的份,娘养育我,爱护我,师傅教导我,关心我,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娘去了,我没有办法挽留她,这是我一生不可磨灭的痛,所以,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师傅,包括你!”
我想我的目光如果是剑,这一刻父亲必已千疮百孔,“我有生以来,你给了我什么?抚育?关怀?爱护?陪伴?有吗?都有吗?既然都没有,你凭什么认为你是亲,而师傅是疏?”
父亲终于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怀素,枉我待你......”
“你稀罕的,你以为是好的,我并不在意,”我挥挥手,如拂去粘在衣上的尘埃,“无论是十岁前的珍宝珠玉,还是十岁后的年年探视,你所做的,永远不是我真心在乎一心渴求,十岁前,我想要个父亲,不需要荣华富贵彪炳天下,只要能一家相守,只要能令娘不致寂寥着寄人篱下,只要能使我脱离被人蔑视的私生子生活,我就心愿已足。十岁后,我生命里最重视的人已经远去,我什么都不想要了,而你,那个时候再冒出来,说是我父亲,哦,抱歉,你这个父亲,来得太迟了,错过了我最需要的时期,父亲对我的意义,不过是血脉所系的必须责任了。”
低垂的目光所及,父亲的衣角微微颤抖,连指尖也在颤,他一定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我微笑着,嘴里却象塞了半斤黄连,我气到他了,他相信了我的话,很好,我必须不在乎他,刺痛他,否则,他不知道还要对我身边的人,做出什么事来。
至于我自己,我想忘记某种心痛,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我不得不和娘说对不起,今天的这一席话,娘在天之灵,一定不愿意听见。
但开了头,就必须得到我想要的结尾。
我微笑,给父亲最后一击,“其实最后一个问题,也不是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他?是因为娘亲对吗?”
父亲重重一震,被我击倒,仿佛永远挺直的腰背突然软了下去,瘫在了椅中,我静静站在他身前,不急不忙的等他,半晌,听他嘎声道:“你不要乱猜!”
我笑得恶意,“好,我不乱猜,几十年前的旧账,我真要想知道,未必一定就得通过你,我今天和你说这些,本就不是问为什么。”
父亲抬眼看我,这一刻他眼神如此陌生疏离,看得我心中一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闭闭眼,摒弃内心混乱思潮:“我要你誓,答应我两件事。”
沉默。
半晌后,父亲声音萧索:“你说。”
“第一,永不伤害我身边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
再次沉默,良久,父亲语气酸涩的答:“好。”
“第二,别对贺兰悠过河拆桥。”
父亲霍然张开眼,目光灼灼的盯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给他一个无辜的表情:“我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合作关系,但是,我了解贺兰悠,也了解你,所以,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会看到贺兰悠被你给灭了。”
悠悠一叹,我道:“其实这第二个要求本可包括在第一个要求内,可惜我心里总有预感,贺兰悠将来与我的关系,只怕没那么温良恭俭让,为了避免自己后悔,我只好先把要求提出来算了。”
父亲苦笑了笑:“你操心你操心他,唯独不操心我,你怎么不怕,贺兰悠某一天灭了我?”
我挑眉:“可能么?不过你放心,我虽然不喜欢操心你,但也不会坐视别人伤害你。”
缓步走到窗边,注视不远处花墙上的紫藤,清丽明艳的颜色,并不能稍稍点亮我内心的黯然,“我先前已经用事实证明,我有与你谈判的资格,所以,对于我的要求,你若不愿,我不勉强,我们恩断义绝便是,但你只要应了,便不可出尔反尔,否则,我有的是机会,让你后悔。”
“哐啷”一声,父亲拍碎了几上茶盏。
凛凛寒气扑面而来,百战将军于飘杵血海里凝练出的杀气与威严,竟似有如实质,剑般逼近我眉睫。
我连眉毛也未曾动上一丝。
我触犯了你的尊严了么?我挑战了你的限度了么?你终于彻底愤怒了么?
也好,正好给了我离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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